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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後,剛便經常會跑來找雄一。
有時候只是默默的吃著棒棒糖,也或許只攀談個幾句。雄一對於他的來訪也沒有拒絕,靜靜地看書,聽他說話。
剛從不說他來的目的,雄一也從不過問。
平衡微妙的保持著,誰也沒有先打破的意思。
某天,一如往常的剛又跑來找他拉拉雜雜的講話。
雄一拿著書邊看,也分神回應他的話語。
忽然巷口出現一台黑頭車,引起了陣陣騷動。
一名年輕的男子下了車,筆直朝兩人走來。
那是蓋亞的另一位堂本,總理堂本光一。
剛看見來人,忽然有些心虛的把手中拆到一半的糖果包裝紙又包回去,偷偷塞回口袋。
「剛,回去了。」點頭向一旁的雄一示意,光一輕聲催促。
「喔。」站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塵,剛乖乖的伸手讓光一牽回去。
雄一靜靜地看著兩人離去,腦中思索著些什麼。
然後低頭繼續閱讀看到一半的書。
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
*
夜晚的香港,霓虹閃爍。
淳獨自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腳椅上,輕輕搖晃著酒杯。
他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靜靜凝視著杯中的液體。透過室內昏暗的燈光,浸泡在金褐色頂級威士忌裡的冰球,隨著搖晃的動作流轉碰撞,折射出炫目的瑰麗色彩。
輕啜了一口滑潤如絲絹的美酒,眼角餘光看見了某人的身影正朝自己走來。
他於是微笑,這次是真真切切的。
「唷,等很久了嗎?」簡單打了招呼,聖習以為常的落坐在他的左邊。
「不會。要喝點什麼嗎?」淳搖搖頭,伸手招來侍者上酒單。
自從上次世紀珠寶案淳替聖解了圍,一向不善與人交際的聖難得的破例,在會議結束後和田口閒聊了一會兒才離去。雖然只是不到五分鐘的簡短交談,卻意外發現彼此的想法很投契。於是在某次巧遇於六本木的高級酒吧後,同樣喜歡小酌的兩人便經常邀約碰面。因為雙方都是工作繁忙的空中飛人,於是在不覺間他們養成了一種默契;只要兩人都待在同樣的城市,便會小聚一番。碰面的地點則是互相輪流推薦,有時候是淳多方查訪到的特色酒店,有時則是聖有加入的會員制夜店。
今晚淳挑選的這間酒吧,是位於香港某棟高級大樓上層,鮮為人知的高級夜店「沈月」。有別於香港其他燈紅酒綠,煙霧瀰漫的色情酒店,沈月走的是高價的品酒小酌路線;店內的燈光昏黃適中,因為佔地廣大所以每個座位區都離得很開,中間還有大型盆栽或擺飾阻隔視線,形成一個隱密舒適而不壓迫的空間。既是座落於高級辦公大樓,沈月的價格無庸置疑高得嚇人,但也因為費用高,入場的多半是經由朋友推薦而來,品味不俗的客人。
「最近怎麼樣?一切都好嗎?」點了和淳相同的威士忌,聖有些疲憊的揉著太陽穴問道。
「都好。」淳微笑著,不著痕跡地繞到他身後,熟練的為他按摩「倒是許久沒見,你好像又瘦了些?小心遲早變成皮包骨。」
「沒辦法咩,有個令人頭疼的上司整天搞紕漏,想要不瘦還真難。」沒好氣的抱怨,聖閉眼享受淳那媲美專業的按摩技術「我說你這身按摩功夫哪學的啊?簡直可以開店了。」
「活到老,學到老嘛。我大概每年都會去學點新的技能來充實自己,對攝影的工作也頗有幫助呢。」
「唔,如果有時間,我也想去學點有趣的東西。」聖有些遺憾的嘆息
從小生活在種族歧視嚴重的白人社會,聖的童年和快樂是沾不上邊的。因為很早便父母雙亡,在輾轉被幾個人收養過後,他成了街頭遊蕩的孤兒。在那段奔波流離的歲月裡,活下去成了唯一的生存目標。他在血腥鬥毆中一次又一次的咬牙撐下來,卻仍看不見明天。
直到遇見了丸子,他才得以稍稍喘口氣。
這個人不簡單。那是初次與丸子正式照面,聖腦海中唯一的一句話。看過他的殘酷,他的狠,他折服眾人的氣度,見過不少悲慘事情的聖才初次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恐懼,還有莫名的興奮崇拜。然後從那時起,聖便決定要成為他的助力,跟他一起往至高點邁進。
從街頭中單純的拼鬥,到商場上吃人不吐骨頭的爾虞我詐,即使站上了至高點,他們仍是絲毫沒有休息的時間。站的越高,越是力不從心,站的越久,越是勞心勞力。他們都清楚,也享受這樣的挑戰,所以絕口不提累。但也因為忙碌,很早便投入商場的兩人鮮少擁有個人興趣,只好使自己更忙,於是在不知不覺間,當他們察覺時,早已更加沒有時間去學點別的事物了。
所以當丸子與那個上田龍也正式交往之後,聖雖然嘴上不停的抱怨,卻將大半的工作都攬到自個兒身上,讓他能夠安心休息或是發展其他興趣。因為丸子能夠得到幸福,最替他高興的其實也就是身為老友的聖。
雖然是心甘情願,但每次小酌聖總是忍不住叨叨絮絮地向淳吐苦水,而那個總是微笑的男人也總是安靜的聽,偶爾插上幾句話安慰他,體貼的不可思議。
「……然後那傢伙居然就在飯店窩了整整三天,你說這還有沒有天理!?」絮絮地唸著,聖飲下最後一口威士忌。
知道他其實並不是真的在生氣,而是單純在發牢騷的淳忍不住笑道「聖真的很溫柔呢。」
聞言,原本沈浸在哀怨裡,理著和尚頭一向以剽悍著名的蓋亞副總裁立即爆紅了臉。
聖結結巴巴的駁斥道「你你你…你在說什麼鬼話!?老子哪裡溫…溫柔啦!?」
天吶,他真的好可愛。看到聖彆扭的表情,淳努力忍住爆笑的衝動,卻藏不住眼中加深的笑意。
一開始看到聖,淳只覺得有趣;畢竟很少知名大企業的副總裁,會故意讓自己看起來很兇惡的。聖是他見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在之前的會議中,因為突發狀況會議室在瞬間走了四位重要人士,剩下的聖無疑成了在場職位最高的領導者。他那副又尷尬又著急的模樣,不知怎麼地讓淳覺得他很可愛。
於是在鬼使神差下,自己便不加思索地為他解了圍。當時聖那個感激的眼神,著實可愛的緊,讓他想起小時候曾養過的大型犬。
而如同自己所預料的,聖真的很可愛。
撇除外在刻意營造的兇惡外表,私底下的聖有的是和外表不符的細心與溫柔。像是重義氣、為朋友著想、照顧旗下的員工…等等,優點多的不勝枚舉。
說穿了,他只是不善表達,怕彆扭罷了。
「啊~~~別說這個了。」揮揮手趕去臉上的熱氣,聖立即轉移話題「你最近要開攝影展?日期訂了嗎?」
「你消息可真快,我也是昨天才剛確定,都還沒向外發表呢。」淳的語氣有著明顯的意外。
「這次是和黑澤集團合作的慈善攝影展,下個月十號在東京惠比壽的照片美術館舉辦。」
「下個月十號?我會過去看看的,記得給邀請函啊。」
「給你邀請函是沒什麼問題,只是如果太勉強,抽不出時間就不要刻意來一趟了。」雖然很高興他要來,但心疼他奔波勞累的情緒又多了一些。因為他老是在擔心別人,卻不懂得照顧自己。
「沒的事,一定到。」起身拎起一旁的西裝外套,聖不以為意的笑著「那麼,下次見囉。」
「嗯,下次見。」目送他離去後,淳眼中溫暖的笑意也隨之斂去。
雖然他大半時間都笑著,但事實上熟知淳個性的人都知道,他絕不是如外表那般優雅無害的人種。他只對他喜歡的人露出真正的笑容,比如說龜梨跟上田,或者聖。
他笑的原因跟聖的理由正好相反;如果說聖故意要使自己看起來兇惡,那淳就是刻意要讓自己看起來溫和無害。因為他只要不笑看起來就會很兇,這對他的工作有莫大的阻力。
但這樣的舉動跟中丸總裁那種莫測高深的笑又不同,他只是單純的牽動面部肌肉而已。因為拍照不需要城府,也不需要心機,需要的只是『公事用禮貌微笑』罷了。
淳獨自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腳椅上,回復成當初的模樣,輕輕搖晃著酒杯。
他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靜靜凝視著杯中所剩無幾的液體。隨著時間的流逝,原本浸泡在金褐色頂級威士忌裡的冰球早已溶解,化在酒中成為一個小點。他舉杯一口飲盡,然後擱下杯子起身離去。
窗外的霓虹依舊閃爍著廉價的光芒,掩去了天上幾許微弱的星光。
黑幕中只剩一枚細細的彎月,沉沒在闇黑的雲海裡。
天際終於失去了光。
※
『你看,他醒了呢。多可愛呀…』恍惚間,母親溫柔的聲音忽自耳邊響起。
龍也迷迷糊糊地張開眼,望著頂上母親年輕美麗的臉孔。
『別靠近我,被我摔了就不好了。』一個陌生卻又熟悉的聲音忽遠忽近地,像是在閃躲著,語氣中充滿了令人莞爾的驚慌。
『哈哈哈…不會啦,小心點就成了。來~』父親爽朗的笑聲迴盪著,有如午後陽光的溫暖。
視野接著一變,龍也努力的睜開眼,卻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記下了那雙美麗的湛藍眼眸,涼冷而溫柔。
『他好瘦小…長的大嗎?』那人帶笑的聲音輕輕的,像是怕驚擾了自己一般。
『會的,他一定會長大的。』父親笑笑地回答,接著說道『我們正在煩惱幫他取什麼名字呢,你有什麼好意見嗎?』
『唔,Weak(威克)怎麼樣?』呵呵笑著,那人的語氣此刻充滿了揶揄而不刻薄『虛弱瘦小的威克‧烏拉諾斯。』
對那人的語調感到熟悉,龍也忍不住輕輕彎起唇角。
『喔,他笑了耶。』母親有些驚奇地看著自己『看來很喜歡這個名字,是嗎?』
『那就這麼決定吧,加奈子。』再度聽見那人輕輕地笑,逐漸模糊『你可要快點長大唷,小威克。』
龍也不自覺地淌下淚水,卻一時間分不清為何要流淚。啊啊,是懷念吧。白亮的溫暖的夢境,他好久沒有夢見父母了。
現實的他此刻微笑著,眼角緩緩滑落一滴淚,靜靜沉睡在美好的夢境裡。某人以指尖輕輕為他撫去淚痕,溫柔烙下幾個吻,悄悄地沒有打擾他的夢。
※
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
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
Some say love, It is a razor,
that leaves your soul to bleed.
Some say love, It is a hunger,an endless aching need.
I say love; it is a flower,and you its only seed.
迷迷糊糊地眨眨眼,龍也自睡夢中悠悠轉醒。他似乎聽見了某種低低的聲響。緩緩的溫柔的旋律隱約迴盪,是那人熟悉的語調。於是睜開眼,看見丸子正坐在桌前專心的批閱公文。
沒發現龍也正看著自己,雄一仍是持續著翻閱文件,小聲哼唱著那首知名的英文老歌。
It’s the heart afraid of breaking,
the never learns to dance.
It’s the dream of waking, the never takes the chance.
It’s the one who won’t be taken,
who cannot seem to give.
And the soul afraid of dying, that never learns to live.
「……丸子?」遲疑了一會,龍也開口喚道。
「嗯?醒了?」聽到聲音的雄一停下手邊的工作,微笑地道「你睡的好熟,被我親了好幾口都沒醒,好難纏的睡美人呢。」
因為這樣的揶揄,龍也剛睡醒本就微熱的臉頰,又變得更燙了。他翻身下床,慢吞吞地踱了過去,任由雄一將自己拉到懷裡靠著。
龍也就這麼安靜地窩在他懷裡,依偎著,像是擁有了一切。
「剛剛……」忽然想起方才隱約聽見了什麼,龍也小聲地開口
「嗯?」
「……不,沒什麼。」因為聽的不是很清楚,於是搖搖頭又沈默了下來。
應該是錯覺吧。他想,手悄悄覆上聽力也逐漸在衰退的左耳。
我,不怕死亡,也不害怕命運加諸於我的磨難。
唯一害怕的,是連聽你說話的能力都失去。
所以,請跟我說愛我,直到我再也聽不見的那天來臨。我親愛的你。
忽然,正在沈思的龍也察覺到雄一的動作。他輕輕將自己覆著耳朵的手拿開,溫柔的握在手心。然後低頭附在耳際,緩緩開口。
When the night has been too lonely,
and the road has been too long.
And you think that love is only
for the lucky and strong.
Just remember in the winter,
far beneath the bitter snow lies the seed.
That with the sun’s love in the spring
becomes the rose.
眼淚一顫一顫的滴落,龍也忽然發現,自己自從認識丸子之後,原本堅強的自己不知不覺成了容易感動的愛哭鬼。他感動地閉上眼,展開手與雄一修長的十指交扣。
「復健……試試看,好嗎?」一方面是心疼,一方面也是不願就此放棄,雄一輕輕誘哄著。
「好。」微微地牽起一抹笑,龍也點頭同意。
長久以來,因為經歷太多苦痛,龍也早已學會認命。但現在,他不再孤獨;那個溫柔而強大的男人,會陪著自己對抗命運。
窗外,透過明亮玻璃,午後的陽光流洩滿室。
兩人交握的手緊緊相繫,形成了一股濃厚的牽絆。
無名指上的素雅銀戒在陽光下,隱隱閃爍。
像是在訴說無盡的愛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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