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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轉折點要退回到距今三年前的某天,也就是他們相識約一年後的事。
上課時接到工作通知的田口,依約準時來倉庫報到。
裡頭一片漆黑,只遠遠看到平日極少用到的診療室有燈,於是他便拉了鐵門往裡頭走去。
在進房瞬間映入眼簾的是安靜躺在台上的聖,以及面色凝重的奎克。
老人見他來,招招手要他一起往外頭走,順道把門也關上。
「怎麼回事?」田口沒想到自己的聲音竟是如此沙啞。
「老毛病了。」奎克用僅剩的左手點起煙「那孩子心不全。」
「怎麼會?他不是活蹦亂跳的……還經常與我對打?」
「他也是最近才開始頻繁發作,大概是年限吧。」悲傷逐漸染上老人歷經風霜的面容「或許一開始他就是因此被丟棄的。」
努力消化過於突然的訊息,田口張了張嘴「那麼,換心手術呢?」
「風險很大。」稍微頓了頓,開口「他是RH陰性的稀有血型,但即使血型相同,要找到不會相斥的健康心臟也很難。」
關於這點,學醫的田口當然明白排斥的可能性「不過如果透過器官獵人仲介的話…我自己也有認識幾位,要不、」
揮手制止他未盡的話語,奎克凝視著診療室的方向「我已經找到了。」
「那麼?」
「東西還沒到手,大概要明天。」
語畢,他忽然伸手大力抓住青年的肩膀,任煙蒂墜落碎了一地火光。
「田口,今日找你來是我自己的委託。」奎克用帶著外國口音的日文斷斷續續地說著「那心臟,由你來幫他換。」
青年遲疑了,而他從未看過奎克如此激動的模樣。
「手術…我當然能做,但是你確定要由我來嗎?」
「只有你能。」奎克直勾勾地望著他的雙眼「那心臟絕對不能交給其他人,我無法信任外面只認錢的傢伙,所以只有你能救他。」
「他得活下去。」那是老人唯一的願望。
「……我明白了。」田口望著診療室的門,喃喃地「我一定讓他活下去。」
身為富裕家庭的少爺,田口從來沒缺過什麼。
當然也就沒有什麼是特別想要的。
即使後來當上密醫,也僅只是因為那樣比較方便自己做手術又不會被干涉的選擇。
他既不缺錢,而救人或是殺人都對他沒有意義。
就某方面來說,田口算是世界上最接近惡魔或是死神的人吧。
但是聖不一樣。
田口從來沒有如此在乎一個人過。
那麼剛強,卻同時那麼脆弱,既激烈又溫柔的人。
他就像是某一部份的自己。
甚至是,田口有時覺得他們是相同的一個人,而不是分開的個體。
所以在乎,所以放不開手,所以眼神不自覺地追著他跑———
然後在他倒下的時候發現自己不想失去這個人。
奎克的簡訊在隔天下午響起。
【女神,B,AJKQ,深海,……】
那是只有一起工作過的三人才知道的暗碼。
毫不猶豫地翹了下午的課,田口直接提了書包往地鐵站走,在快速通過站內第三座電話亭的時候不著痕跡地抽走夾在角落的鑰匙,走到置物櫃房右邊數來的第一排第十一個櫃子打開,取出另一把鑰匙,再打開左邊數來第十二排第十三個櫃子,取出一個中型釣魚箱。
此時離放置時間已過了約十分鐘,距離移植期限僅剩不到五十分鐘。
領到東西後田口加快腳步離開車站,回到學校停車場取車高速開往倉庫。
抵達倉庫的時候奎克並不在,而昨日便一直沒有醒來的聖則躺在臨時搭建的無菌室裡沉睡著。
快速地換上工作服,當他清點檢查手術刀的同時雙手開始劇烈的顫抖。
不是興奮,而是恐懼,只因此刻躺在台子上的患者是自己絕對不想失去的人。
曾聽學校的前輩說過,有的時候會遇上替自己的親友開刀的醫生情緒崩潰的事。
當時自己還在心裡冷笑著呢,現在卻是如此無助。
奎克費盡心力收集的血袋數量僅能確保手術進行,要是有突發意外很可能就會血量不足,再加上全程不但沒有助手,連儀器設備都不能算齊全。
只能賭運氣了。田口想,下一秒鐘卻聽見聖的手機正微微地震動。
來電顯示是奎克的號碼。
但是知道此刻分秒必爭的他不可能打這通電話。
田口瞄了一眼手錶:剩下不到二十分鐘。
壓下心中的驟升的不快感,他按下通話鍵。
『哈囉?』對方使用了變聲器,顯然十分小心『你在聽吧?』
『其實我想你大概也知道是什麼情況……是的,電話的主人現在在我腳邊。』
『如果你還希望他活著的話,告訴我東西在哪裡,OK?』
『當然當然…我知道那東西基本上拿回來也沒用處了…但是這是規矩,明白嗎?』
『沒有人可以擅自拿本大爺的東西,就算你現在願意付錢,本大爺也不會收。』
『不過這傢伙竟能甩開我們的跟蹤將東西交給你,也算厲害了。』
『就給你五分鐘。決定要救他的話就回撥這隻號碼,超過時間就等著收屍吧。』
電話掛斷了。
房間裡只剩下『嘟嘟嘟嘟…』的電話音在迴響。
顫抖著手,田口強作鎮定地從大衣口袋拿出自己的手機按下通話鍵。
接聽者是西拉,他啞著聲音簡短地報告現在的狀況並請求協助。
直到確認她瞭解了,也答應了,他才掛掉電話關機。
距離約定的時間只剩下一分鐘了。
心臟還躺在冰室裡,若不在剩下的時間內先把前置作業完成的話,組織就會開始毀壞。
田口拿著聖的手機走向診療台,望著睡夢中表情平和的青年,伸手觸碰他的臉頰。
『三十秒。』
「你會恨我吧。」他輕笑著。
『二十秒。』
「也好,至少你會活著。」
『十秒。』
「你的願望我收到了,奎克。」按下關機鍵,他閉上眼睛。
「我一定讓他活下去。」
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事了。
他發覺自己躺在乾淨寬敞的診療室裡,身旁是一堆沒見過的精密儀器。
吃力地想起身,卻怎樣也使不上力,總是徒然地又倒了下去。
「你醒啦?」
「……田口?」
「是的。」笑瞇了眼睛,穿著加護病房標準配備的男人走到床旁「現在感覺如何?」
「糟透了。」煩躁的扯下呼吸器「這裡是醫院?」
「沒錯。」一邊察看儀器上的數據記錄,田口嘆道「在傷口癒合前你還不能下床。」
「什麼傷口?」他傻了「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你不會忘記自己心臟的小毛病吧?」轉身拿起新的點滴換上「為了一勞永逸,我幫你換了顆新的。」
「你怎麼知道?」聖開始感到不對勁了「奎克呢?」
「………死了。」
『嗶嗶嗶嗶———』
「冷靜點。」田口試圖安撫躺在床上的聖,卻被大力抓住,連口罩都被扯開。
「他媽的到底發生什麼事!!!」
「因為如此,所以這般。」他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像是在打啞謎。
「你!!!」
「如果你不立即控制自己的情緒讓警報器停止,你什麼都別想知道。」
怒瞪著男人漠然的臉,聖明白現在即使狠揍對方也什麼情報都得不到,只得閉上眼睛拼命用深呼吸抑制自己的情緒,而刺耳的警報聲終於在一分鐘後停止。
「很好。」田口滿意地微笑「原本我還擔心會有排斥反應,看來是沒問題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不讓他轉移話題,聖咬牙切齒的一字一字問清楚。
「四天前你發病,情況危急必須立刻換心,奎克之前就已聯絡上最惡名昭彰的器官獵人集團,得知他們有符合條件的心臟,就在東京。」
「原本奎克聯絡他希望收購,但對方卻不斷提高無謂的價碼百般刁難,最後還是賣給了另一位捷克的毒梟。」
「於是三天前奎克趁著交易的空檔搶走了物品,甩掉跟蹤後放到指定的位置後傳訊聯絡我,再自行帶著膺品四處逃竄,掩護我去取回心臟的時間不會被阻撓。」
「就當我準備要開始手術的時候,對方來了電話說抓到奎克,不將心臟歸還就殺掉他。」
「……你怎麼說?」
「我什麼也沒說。」他輕輕地笑了「只是打給西拉請她幫忙處理,就把手機關了。」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田口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壓在床上,脖子被緊緊地扼住。
聖怒紅了雙眼喘著氣,盡責又忠實的儀器再度開始急響。
『看來這心臟的確非常健康。』他微笑地閉眼想著『奎克真是有眼光。』
「……你幹嘛不反抗?」
田口發覺扼住脖子的力氣竟慢慢鬆開了,睜眼卻看見聖的臉上滿是淚水。
「你為什麼還要微笑?」
「已經夠了吧?」趴在他身上,聖熱燙的淚水很快地染濕了大片衣襟「給我哭啊你。」
他聞言微微地牽動了嘴角想笑,想對他說自己打從出生就沒哭過,卻發現有液體不斷滑過自己的眼角,擦都擦不完,燙得他想喊痛,卻是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你們兩個都得活下去。』西拉說,這是奎克最後的遺言『活下去,再痛都要活下去。』
田口恍惚間彷彿又看到奎克藏在皺紋後的淺淺笑容,以及沉靜的灰藍色眼睛。
用著平常的語氣對他說『交給你了。』
『我明白了。』他緊抱著他,顫抖的唇無聲訴說。
『我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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