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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結束了為期一個月的秋狩,當起範再次跑進小宅時,時序已過寒露。
仲秋時金褐色的院落卸下了光環,露出灰黑的屋瓦樑柱,其間隱約地摻著今晨落下的霜白,增添了冬日將近的寒冷氣息。
接著映入眼簾的依舊是蹲在庭院中央敲敲打打的銀赫,彷彿不曉得季節似的穿著無袖單衣,捲著褲管賣力地敲打劈砍木架,身旁放著一個大型的陶火盆,看來是要給它做個外框,才好放在屋內不用擔心翻倒。
相較之下,坐在簷廊的東海穿的就厚實了些,卻也光著的纖白腿兒在冰冷的空氣中晃呀晃地,逐漸凍紅了顏色,而在工作的銀赫就會急急忙忙奔回來,用掌心反覆的摀暖他的腳板直到恢復知覺,才又蹦跳著跑回去繼續工作,如此反覆。
「天冷為什麼不穿襪呢?」起範坐到熟悉的位置上問到。
「天冷為什麼要穿襪呢?」東海倒是笑得開心,晃晃腿兒銀赫又跑過來幫他搓腳。
「你不嫌麻煩?」雙手稱著下顎,他又睞了一眼銀赫「他不嫌麻煩?」
「不會呀。」無辜的眨眼,他歪頭問蹲在面前的少年「你覺得麻煩麼?」
銀赫搖搖頭,露出招牌的傻笑「這樣很好啊。」
「夠了,你們兩個膩歪的傢伙。」起範受不了的搓搓手臂。
「起範大概還不能明白吧。」
「啊??」
「冷過,才會覺得溫暖特別可貴,要好好珍惜呀。」
難以理解的看著笑臉盈盈的友人,起範忍不住又發問「不過……他真那麼不怕冷??」
「雖說季節還未正式入冬,但這天氣光看都覺得冷了,他卻還穿著單衣………」
「那單衣還是我讓他加上去的,否則他僅是打著赤膊呢。」
聞言,起範滿臉黑線的看著又奔回去做木工的銀赫,再問「吶,他的真身到底是什麼呀?」
可惜回答他的還是那句老話,「秘密。」
少年陰陽師笑著讓這時節才會現身的式神‧山菊給兩人溫茶,輕鬆自在的吃著街上買來的糕點,對亦弟亦友的起範的疑問恍若未聞,而年紀稍小的少年鼓著腮幫子,完全沒了平日宮中成熟內斂的形象,可愛的像個剛蒸出來的包子,著實可愛的緊。
「說起來,你身上好像帶了有趣的東西呢?」
「誒?有趣的東西?」起範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衣袖,抓出一個護身符「是說這個?」
也不答話,東海伸手取過那紅色的護身符翻看,又交還回去。
「這是剛剛在街上有位法師發的,說是最近常有祝融之災,特此準備給眾人祈福,我看著好玩就跟著拿了一個。」
「唔,這樣啊。」
「其實我來找你也是為了這事兒。」
「最近許多人家倉庫夜晚都莫名起了大火,卻始終找不到縱火犯,派多少官兵駐守也無法阻止,所以……」
「所以?」
「所以我猜,大概是妖魔所為吧?」
贰﹑
在起範參加秋狩的這個月中,京城裡斷斷續續發生了幾次規模不大的火災。
北方天氣向來乾燥,加上冬日將近,家家戶戶都搬出了火盆出來使用,稍有不慎鬧點小火災是常有的事,因此剛開始都沒什麼人注意到。
可奇怪的,是火災發生的地點非常特定,都是有錢商賈或達官貴人的府邸,起火點也都固定在倉庫四周,而且火勢來得又凶又猛,冬天水池結冰又讓救災變得困難,往往撲滅火勢時倉庫都已燒了個精光,偏偏富貴人家的倉庫裡放的都是寶貝,雖然沒有任何人員傷亡,但幾次下來,財物損失就變得非常可觀,不免得讓人懷疑起火災的原因。
由於燒失的都是達官貴人的物品,這事自然也傳到皇帝耳中,但吩咐防災司派人去查探的結果,卻是毫無人為縱火的可能,讓整件事情顯得更加詭譎。
其一,是這些府邸都配有重兵或多位僕役,加上事情發生後人人自危,甚至安排人手直接圍著倉庫站崗,旁人別想說是接近了,就連多看一眼都會被抓去問話,哪還有時間機會縱火。
其二,是這火來得快,去得也快,轟的一聲包圍倉庫,等到倉庫內物品燒光了,又噗的一聲熄滅個乾淨,如果不是焦黑的殘骸發出燻人的煙霧,恐怕眾人都要以為自己做了個炫目的夢吧。
於是眾人將矛頭指向妖魔作祟,還沒遭殃的府邸更是紛紛延請有名的高僧或法師進駐,就怕自己成為下一個目標,東西損失了那還算好,要是府邸來了妖魔,那還叫人怎麼安生呢?
「這事我本來不想管的。」捧著熱茶,起範笑得有些故意「反正那些倉庫裡的金銀財寶成天堆在那裡,也不會拿出來變賣救濟貧苦造橋鋪路,倒不如燒掉算了。」
「那麼,又是什麼原因讓你來找我了呢?」東海又晃晃腿,銀赫馬上奔過來一陣好搓。
「唔……這個…….」有些尷尬的轉轉眼睛,然後給兩人的動作愣住「你、你們!」
原來是銀赫這回發現東海的身子實在太冷了,便乾脆脫了被自己穿暖的外衣包著他,又將人抱到自己腿上捧著指尖呼暖,而東海則十分享受的窩在他腿上,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嗯?怎麼了?」東海稍微歪了腦袋,表情萬分無辜。
「你、你們這樣、」起範紅著臉移開視線「一點都不知羞!」
「既然是自己最親密的人,這樣做又有什麼好害羞的呢?」讓赤裸著上半身的少年抱著,東海閉眼感受他的溫暖「起範這回是為了始源來的吧?」
沒有看起範驚訝或困窘的表情,他依舊閉著眼睛「如果說起火災的都是富貴人家,那麼官拜一品的崔將軍府肯定也在目標範圍內了。」
「……是這樣沒錯。」低著頭,起範看著手中的茶杯有些發怔「他曾說有很重要的東西鎖在倉庫裡,要是燒掉了,他一定會很難過的。」
「嗯,我明白了。」
睜開清澈的美瞳,東海看著友人輕笑「這事情就交給我們吧。」
「真的??」
「不過這回需要起範多幫忙了。」
「我??」起範驚訝的指著自己問「我對法術可一竅不通吶!」
「沒關係,你只要幫忙開路就好了。」
「誒???」
無視於起範糾結的表情,總之,咱們少年陰陽師這回決定要親自出馬走一遭了。
参﹑
隔天,東海和銀赫就帶著擔任『開路』工作的起範,一家家的拜訪曾遭受過祝融之災的府邸。
因為赫海二人的衣著普通,年紀輕又看不出來頭,尤其銀赫一頭怪異的金褐髮色太過惹眼,剛開始說要進府察看被燒毀的倉庫時總被百般刁難,這時起範就毫不客氣的抬出他『十二皇子』的架子,三人才順利的進入府內查訪。
最早先是位於城南做貿易批發的商人,然後是城西紡織名店的總本家,接著像是蜘蛛網一般擴散出去,卻是小心翼翼的避開了尋常百姓家,看來果真是有目的存在。
繞著傾頹的屋子轉了一圈,東海歪著腦袋招招手讓銀赫到身邊。
「這裡也沒有妖魔的味道?」
「嗯,沒有。」銀赫斬釘截鐵的說著,只差沒舉手發誓了。
「你怎麼能這麼確定?」起範還是對他的能耐半信半疑。
「當然能確定!!」銀赫最討厭被人家懷疑了,忍不住大聲起來「妖魔身上的臊味那麼重,我先前不過是稍微偷咬了一口就被小海罰去泡了三天藥湯還不准接近他,你說我怎麼會不確定!!」
「你可以再大聲一點沒關係。」某人皮笑肉不笑的拍拍他僵硬的表情「你好像…忘記上次我們是為了什麼才搬家的…嗯?」
「需要我再次提醒你嗎?親愛的。」
哀鳴一聲,銀赫立即垂了腦袋去拱他「海,小海,對不起嘛。我記得的,你別生氣。」
東海無奈的伸手揉揉擱在自己肩膀上蹭的金褐色腦袋「你再幫我仔細聞一次,就不生氣。」
「嗯!」於是他又拼命的吸了吸,突然大大打了個噴嚏「哈啾!!!!」
「怎麼樣呢?」
「唔……因為被水洗過了,味道變得很淡,不過這個味道與其說是妖魔,倒不如說更像妖精。」揉揉鼻子,銀赫拼命忍住想打噴嚏的衝動「就是那種甜甜癢癢的味道,哈……哈啾!」
「可是這樣的話說不通呀。」
「什麼東西說不通啊?」一直待在旁邊簡直就要被鬼隱了的起範連忙出聲證明自己還存在「還有什麼是妖精?不是妖魔麼??」
「妖精和妖魔是不一樣的喔。」東海微笑著解釋。
就像這世上有種生物是人,這世上也有種生物被稱做「妖」,只是這「妖」因為屬性被人分為二種,善良害羞且懼怕人類的稱作「妖精」,邪惡恐怖且喜歡欺負人類的被稱作「妖魔」。
妖精平時多隱形或以真身活動,他們的真身通常都是嬌小無害的生物,悄悄的安靜的和人們共存;可妖魔就不一樣了,他們被人類的負面情緒引來,把弱小的人類當作食物危害世間,因此才有高僧、法師和陰陽師之類的職業出現,為的就是分離人類與妖魔的接觸,讓世界維持基本的平衡與運行。
也因此,在知道這陣子的災禍皆是『妖精』作亂,怎麼不叫東海困惑呢。
「難道『妖精』就不會作亂嗎?」離開最後一間出事的府邸,起範好奇的問。
「嗯……妖精的話頂多就是和人類開開玩笑,比如說趁人睡覺的時候把人弄到屋頂上去,或者把人家晚餐偷吃掉之類的。」手裡拿著路邊買的糖葫蘆,東海掰了一顆丟到銀赫嘴裡「所以說像這樣造成大筆損失的,老實說還真不常見。」
「不常見?也就是說還是有發生過囉?」
東海微微頷首,將整串糖葫蘆塞給旁邊一直偷拉他衣袖的煩人精「上次發生妖精作亂是因為它們的家即將被人類搗毀,才展開一連串的報復行動,拼了命的想遏阻才會發生衝突。」
「啊……怎麼這樣……」
「妖精們覺得自己什麼也沒做,卻莫名其妙的要成為人類利益下的犧牲品,心有不甘之下,手段難免就粗暴了起來。」
「那麼最後呢?」
「最後兩方各退一步,人類暫時放棄了土地的爭奪,而妖精們則趁這段時間移動到別的地方去,不知去向了。」
「這怎麼聽,損失的都是妖精啊。」起範突然覺得有些氣憤。
東海微笑地搖頭,幽幽嘆了口氣「損失是必然的,但一直待在那兒,總還會有第二波第三波的人類前來,屆時肯定會造成更多的傷害,因此有時候離開,也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方式。」
「……因為大多數人總想著自己啊。」在宮中打滾這些年,起範看過的慘事也不算少。
見友人情緒如此低落,東海有些不忍「那麼,起範就作個少數的,為別人想的人類吧。」
「其他人怎麼想,我們管不著,不如就從自己做起。」
起範終於又露出笑容,開心的重重點頭「嗯!」
「小海小海!」本來還在後頭晃悠的銀赫突然跑過來,將糖葫蘆塞給東海「喏!給你留了一半!快吃吧!」
範海兩人聞言不禁相視而笑,讓銀赫絲毫摸不著頭緒「笑什麼呢??」
「嘻嘻,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東海愛嬌的撲到他懷裡蹭了蹭,心裡面暖得一塌糊塗。
還搞不清狀況的銀赫怔了怔,還是直覺的跟著笑了起來,雙臂一收就把東海抱得緊緊的,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溫柔對視,彷彿周邊的喧鬧繁雜都與他們無關,什麼事情都不能阻礙兩人擁抱的姿勢,那麼契合,宛如雙生。
起範突然就笑了,慢慢的竟有點哽咽,洶湧的情感不知為何而起。
此時街上卻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銅鑼敲擊聲,宣告著又有某處失火了。
路上人群紛紛有意識的往出事的方向走,聽見有人在高喊著什麼,起範卻只聽見模糊的幾個字。
「………崔將軍府失火啦———!!」
肆﹑
當三人趕到崔將軍府時,火勢不但已經熄滅了,也沒有任何人員傷亡,更奇蹟似的僅在倉庫大門部有分灼燒的痕跡,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損失。
這還要多虧了崔將軍的長子‧始源在起火的瞬間就發現了異樣,並直接用衣袍把火勢撲滅,才沒有釀成無法收拾的後果。
聽見那人安然無恙,起範高懸的心才放下,卻是扭捏著不敢上前去打招呼,還是始源聽到僕役們的提醒,才熱情的跑過來相認。
「範範,你怎麼來了?」
可起範還是端著冷冷的架子「怎麼,我不能來?」
「不不不,範範當然能來,我只是、覺得有點意外……」見他冰冷的態度,始源難免有些失望「因為你好久沒有來了,還以為,你是不願意來了。」
由於兩人的沈默,使得氣氛一時之間竟有些凝重。
「誒,瞧我在說什麼呢,真是的。」甩甩腦袋,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可惜今天真是不湊巧,家中起了火災,恐怕沒辦法帶你四處走走了。」
「無妨,反正我就為此事而來的。」起範也跟著搖頭揮去心中百般雜緒,稍微側身「這兩位是我的朋友,李東海和…李銀赫。」
始源這才發現起範身後多了兩位年紀相仿的生面孔,一位清秀俊逸,一位英氣逼人,只是當三人視線對上的同時,明顯的可以感覺到那兩人眼中的驚訝,尤其是後者,他臉上的表情竟有些不可置信,嘴裡還喃喃說了什麼,可聲音小如蚊蚋,實在聽不清楚。
率先回過神來的是東海,他悄悄制止了身旁躁動的銀赫,禮貌的先向始源打躬作揖,也讓銀赫有樣學樣的跟著作,好生客套了一番,才在起範不耐的催促眼神下,將話題繞到正事上。
「……能請始源稍微敘述一下,方才起火時的狀況嗎?越詳細越好。」
「好的,事情是這樣的……」
今日基本上和平時無異,老將軍照例在皇城督軍,將軍夫人早在落霜前就帶著次女到南方別院避寒去了,只有始源獨自留在家中研讀兵書,讀累了就到後院去練練身手,而事情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生的。
始源一路專注練習到未時(註)許,突然鼻間聞到一股奇異的味道,讓他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於是被迫停下舞劍的姿勢打算回房間加件衣服,就在經過倉庫的時候察覺了異樣,便脫了外袍拼了命的想把火苗打掉,並大聲喊叫讓周遭的僕役過來幫忙,而火勢就在這個瞬間〝噗〞的一聲莫名其妙的熄滅了。
在始源講述過程的同時,其他三人的表情是這樣的。
銀赫依舊疑惑,東海照例微笑,起範繼續冷漠。
「……之後因為倉庫並沒有受到損傷,我就沒讓人通報父親了。」語畢,始源的視線先是瞟向不動如山的起範,心裡面又是幽幽一嘆。
「怎麼樣呢?」刻意忽略他的表情,起範扭頭問陷入沉思的東海。
「這隻妖精和火有關是肯定的,若只想驅趕它的話其實方法很多也很簡單,但不把事情調查清楚,之後還是會不斷重複發生同樣的事情。」
「那麼,要怎麼調查清楚?」
稍微想了想,東海笑問。
「不曉得崔府上有沒有靠近倉庫的空房能讓我倆借宿一晚?」
伍﹑
俗話說的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想要瞭解事情真相最簡單的方式,就是直接問引起災禍的源頭;也就是那隻四處作怪的妖精。
待在借來的空房裡,東海安靜的坐在銀赫懷裡,偏頭枕著他的肩膀閉目養神。
「……海?」沉默許久,銀赫輕輕的動了動手臂「你睡了嗎?」
「沒有。怎麼了嗎?」
「那人……」
「嗯,我也感覺到了。」睜開眼睛,東海稍微抬頭對上他的眼神「你比我清楚不是嗎?」
「嗯。」親暱的貼著東海的額頭,他低語「可是,他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的意思是,他和你不一樣?」
銀赫輕輕的點頭「也許是轉生過,那就能解釋他的氣息為何如此微弱了。」
「即使如此,要察覺到妖精的氣息並嚇退它,想來也是綽綽有餘。」又將臉埋進他的胸膛,東海撒嬌似的纏著他「唔,真溫暖。」
「你也就冬天會願意黏著我,夏天的時候就嫌熱的把我丟一旁,我怎麼那麼可憐。」嗚嗚的哀鳴幾聲,銀赫收緊手臂也蹭著他「等你玩夠了,我們再搬回去雪山去吧,好不好?」
「嗯。」東海依戀的親吻他的嘴角,眼裡盛滿了溫柔的光「到時,我們一起回家。」
得到承諾的銀赫立即笑得牙不見眼,摟緊了懷中的人兒一陣好親,卻突然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也間歇的聽見隔壁房傳來始源的噴嚏聲,才萬般無奈的大翻了好幾個白眼。
「什麼時候不來,偏偏挑這個時候……」
東海只好又親親他的臉,安撫的笑著「嘻嘻,走吧,咱們上工囉!」
由於東海早在下午就先在倉庫周圍架設了結界,始源也已將所有的僕役全數疏散到安全的地方,因此當作亂的妖精闖入結界引發騷動時,除了東海、銀赫、始源和堅持留下來的起範四人外,不至於造成太大的恐慌。
困在結界中的是一隻老鼠,體型大如成貓,全身佈滿了紅色的皮毛,就連那雙銅鈴大的眼睛也是濃豔的紅色;此妖精稱作【火鼠】,又稱貃鼠,性好火氣,平時總是出沒在高溫炎熱的地帶,如今卻不知為何闖入嚴寒的北國四處作亂,違反牠的習性不說,也違反了世間的平衡。
對著在結界裡嘶鳴掙扎的火鼠,東海憐憫的開口「請安靜,我並不想傷害你。」
那火鼠卻是更加張牙舞爪的尖嚎了幾聲,像是不肯相信東海的話,直到看見站在東海身後雙目赤紅的少年,才害怕的噤聲不敢造次。
見牠終於安靜下來,東海才鬆了口氣「若你願意配合回答問題,我願意替你解開結界,好麼?」
「你難道不害怕我攻擊你?」火鼠的聲音清亮如孩童。
「你不會的,不是嗎?」輕鬆的笑了笑,東海揮手解開結界「如果你真的想傷害誰,早就下手了,而不是小心翼翼的只燒東西,不對人。」
「……你真是個奇怪的法師。」
「不,我是陰陽師,和法師不一樣的唷。」俏皮的搖搖單指,他又回復一貫的輕鬆姿態「那麼,我的問題也很簡單。為何要這麼做呢?」
面對他的問題,火鼠突然從原本待的屋頂上跳了下來,翻身落地就變成莫約五歲大的小男孩,樣貌清秀白皙,圓滾滾的眼睛眨呀眨的,看起來尤其可愛。
「……我是來找東西的。」
陆﹑
每個物種都有其特性,與適應環境所演化出來的能力。
火鼠,正是其中一個代表。
長久生活在高溫炙熱的世界裡,火鼠的毛皮自然具有耐熱耐火的功用,也因此成為不肖商人與法師覬覦的目標,在兩者有心合作之下,法師追殺火鼠剝其毛皮轉賣給商人,商人再將他翻倍賣出,或者拿來當進貢皇家的珍寶,因此一時間火鼠幾乎消失在世界上,無論是被殺,還是隱藏起來都一樣。
而這隻作亂的小火鼠,本身道行不過五十年,在妖精界等同於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因為雙親皆慘死在法師手上,給商人剝了皮送到紡織師傅那兒製成一件大衣,接著當成貢品送入皇宮,後來皇上又輾轉賜給一位官府要人,而小火鼠就是為了要找回那件衣服,才四處燒富貴人家的倉庫,用最笨也最簡單的方法想把父母的遺物要回來。
「我是追著那位商人的腳步來的,可是他身邊有厲害的法師保護,我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只能從旁下手……」縮著身子,小火鼠是真害怕自己會成為下一件大衣。
「如果是不怕火的衣服,那麼我的確見過。」身為皇室中人,起範對各路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自是如數家珍。
「記得是夏季,某晚宴會上有位商人大言不慚的說他有不怕火的衣服,父皇就下令將那件大衣丟進燃繞的火爐中,一刻鐘後再拿起來,竟真的完好如初毫無損傷,為此父皇下賜了不少黃金給他,而那人也很機靈的立刻將那衣服上貢……」
語氣稍作停頓,起範輕嘆口氣「但父皇收下之後賜給誰,這我就不清楚了。」
「所以線索到這裡又斷了嗎……」
東海的話一出,眾人又陷入一陣沉默。
良久,先打破沉默的人是始源「我想問,你們說的不怕火的衣服,是一件大衣嗎??」
起範怔了怔,看了小火鼠一眼後點頭「是,一件豔紅色的毛皮大衣。」
「其實是這樣的;先前秋狩的時候,皇上因為十分滿意我的表現,所以賜了一件寶物給我,好像……好像就是你們說的東西,但我不能真的確定。」
「什麼?真的嗎??」小火鼠驚訝的瞪大眼,轉身就想發火燒倉庫,還是給銀赫眼明手快的攔截下來。
「放開我!你這猴子!!」掙扎著,他全身都起了炙熱的火焰想燒銀赫,卻發現對方文風不動。
「我不是猴子!!」瞪著還在掙扎的小孩,銀赫怒極反笑「還有,你的火溫度太低了,別拿出來丟臉!」
「你們兩個都給我冷靜!!」唰的一聲,東海直接甩了兩張冰結咒給他們降溫「要找東西不一定要用燒的,我們可以一件件找,知道嗎?」
因為撕不下來,小火鼠只好嘟嘴吹著臉上的符咒,滿臉委屈「可是那樣很慢吶……」
「那我問你;那件衣服對你而言是不是很珍貴,很重要?」
被銀赫拎在半空中的小火鼠用力的,重重的點頭。
「那我再問;如果今天這件衣服受到損傷,你會不會很傷心,很難過?」
小火鼠還是用力的,重重的點頭,眼眶已經開始轉起淚花。
「可是這間倉庫裡面也放著很多對其他人而言,很珍貴,很重要的東西;難道你想破壞其他人的寶物,看人家傷心難過嗎?」
這會兒小火鼠終於明白了自己的錯誤,卻不曉得該怎麼辦,只能低頭表示懺悔。
「所以我們一件件慢慢找吧,總是會找出來的,不是嗎?」溫柔的伸手摸摸他的臉頰,東海知道他還只是個孩子罷了「那麼,你願意跟我們一起找嗎?」
「嗯!!!」小火鼠拼命的點頭,用手抹去眼眶的淚水。
柒﹑
事隔約一週的時間,當起範再度造訪小宅的時候,冬天已經來臨。
院子裡,一大一小的身影正在扭打,時不時的傳來響亮的爆炸聲與火焰熊熊然燒的聲音,積雪一圈圈的融化又凝結,馬上又融化,不一會兒院子裡面已經看不見任何積雪了。
東海依舊是不遠不近的坐在簷廊邊安靜的閱讀,偶爾才招呼兩人小聲些,安穩放在他身旁的是木架框好了的烤火盆,手邊擱著還在冒熱煙的菊花茶和幾樣糕餅,整體畫面是溫馨得不得了。
起範走到熟悉的老位子上坐著,單手撐著下顎「怎麼就讓那小妖精住下來了?」
「既然他無處可去也無家人,我這兒雖然不大,但多他一個小孩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所以……」
「喔,可你家那位沒意見?」起範挑眉看著正以大欺小的某人。
東海忍不住摀嘴笑出聲來「哈哈…你別看他那樣,讓那孩子留下來可是他的提議呢。」
「誒??」這回他是真的驚訝了。
「冷過,才會覺得溫暖特別可貴,要好好珍惜呀。」嘻笑著,東海又重複了一次這句話。
張了張嘴,起範最後還是選擇閉上,轉頭安靜的凝視著院內嬉鬧的光景。
「……有時我真的挺羨慕你們的。」
「可以如此坦然的,把自己心裡的話表達,絲毫不用隱藏自己的情感。」
東海靜靜的看著起範一會兒,輕笑「其實起範也可以啊。」
「踏出第一步當然很困難,而且不知好壞,但至少你踏出去了,總是能走出一條路。」
「可是我不明白他的心情……」沮喪的低頭,起範的語氣難掩傷心「我不明白他對我的好,究竟是友情,還是其他。」
「……與其一直猜測,你不如直接問他本人呢?」
起範聞言抬頭,才遲鈍的順著東海的指尖轉向門口緩緩走過來的人,完全傻住。
而東海悄悄的離開簷廊,將空間留給兩人,歡樂的加入院子裡的戰爭。
少了東海當媒介,起範更是困窘「你怎麼……」
「我是來找你的。」始源露齒一笑,露出手上的木匣子「不過我到了皇宮才聽說你外出,又輾轉找了好幾個地方都撲空,後來猜到你應該是來找東海哥和銀赫哥了,問了半天才找到這裡來,幸好這次總算走對了。」
「有什麼事嗎?」起範還是試圖維持鎮定的神情。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上回秋狩的時候,我不是說過倉庫裡放著我的珍寶,可是一直找不到麼?」
起範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因為上次幫小火鼠找那件衣服的關係,終於讓我把它給找出來了,特地拿來給你看呢。」
說著,始源打開了木匣子「你瞧,我一直收的好好的。」
匣子裡放的不是什麼稀世珍寶,也不是什麼古董書畫,而是一隻平凡無奇,樣式還被畫得歪七扭八的紙鳶(註),卻在瞬間讓起範掉了眼淚,溫熱的液體直接暈開跌在上頭,斑斑都是滿溢的情感。
那是七年前始源隨父親進宮,始源和起範第一次見面一起玩耍時,始源教起範作的玩具。和皇宮裡精緻的玩具不同,兩個小孩作出來的東西自然是歪歪扭扭的,當然也飛不起來,但對第一次自己動手作的起範來說很是開心,於是後來始源離宮時,兩人便交換了對方親手製作的紙鳶。
而始源手上的,正是當年起範作給他的那一隻紙鳶。
「我以為……你丟了。」起範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被抱住了。
「你的心意,我怎麼能丟呢?」始源的聲音也有點哽咽「那可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禮物。」
「範範,我、我喜歡你……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好。」閉上眼睛,起範終於有些明白東海話語裡的意思了。
天冷無須穿襪,因為你的擁抱會給我溫暖。
因為我們分離過,感受過那樣的冷,所以才會更加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
不用價值連城,不必千古傳世,只要其中有心,就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註:未時,下午一點~三點左右。
註:紙鳶,就是俗稱的風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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