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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今年冬天感覺特別的冷。
從立冬開始,雪幾乎是毫無間斷地填滿了世間,靜謐而沉重的白。
彷彿只是看著落雪,都會讓人感受一股遺世獨立的孤寂。
 
起範就站在城牆上向遠處不斷進入的車轎內眺望,神情是藏不住的期待,而前陣子才剛晉升為皇子帶刀隨侍的始源則立在他身後,默默舉著紙傘替他擋去天上的落雪,表情既是擔憂又是開心;畢竟皇宮內的起範大多時間都板著臉,鮮少會露出在城下時歡快的表情。
 
過不久,一架牛拉的樸素篷車隨著引導跟著進入城內,起範頓時眼睛一亮,不由分說拉了始源就往樓下跑,等他們趕到時,穿著棉襖整個人看起來圓滾滾的東海正萬分艱難的想自己下車,努力了半天,最後還是給已經下車的銀赫給穩當當地抱下來。
 
「你們終於來了!」
 
「嗯,來了呢。」
 
東海輕笑幾聲,拉著銀赫向兩人微微一福,原本起範還想阻攔的,直到順著始源的手勢注意到身旁有不少宮人穿梭,只好板起臉來端著平時在宮內高傲的架子,冷冷的讓兩人平身,領著他們進入殿內才又鬆開警戒。
 
今天是皇宮舉辦一年一度的『伏魔宴』,顧名思義,就是皇上大肆宴請各方僧人法師,犒賞他們這一年來協助維護京城和平的功勞而舉辦的宴席,但說穿了就是讓職業相近的人們一塊兒吃吃喝喝,做點交流聯繫一下感情,當然偶爾也會在宴席上做點小小的較勁比試,誰勝出了自然就能得到賞賜,因此只要是有點名氣的高僧或法師都會到場為己方增添實力。
 
不過身為京城內唯一僅有陰陽師的東海會受到邀請,不過是起範堅持下的結果;每回總是他主動去找東海玩兒,偶爾也該讓東海來自『家』玩玩吧。
 
趁著晚宴開始前的時間,起範便邀了兩人到自己居住的寢殿談話。
直到將閒雜人等全數清場,圈在東海脖子上的朱紅毛皮才突然抖了抖,仔細一瞧才發現竟是那隻小火鼠。
 
「這裡就是皇宮呀?」牠奶聲奶氣的攀著東海的脖子問。
 
「是皇宮唷。」摸摸他的小腦袋,輕笑「在真要不要自己下來跑跑?」
 
「可以麼?」
 
「沒問題,不過,別跑出院子了。」起範頷首,也笑著伸手去摸摸他的頭,儼然也是位慈愛的兄長。
 
歡呼了一聲,小在真身子一滾便化成人形下地亂跑,而銀赫則在東海的眼神示意下緊跟在他身後,畢竟皇宮不比自家安全,規矩又多,一弄不好可是會出大事的。
 
「說起來,東海也是第二回受邀參加這『伏魔宴』了呢。」
 
放下茶杯,東海歪頭笑了笑「是呀,承蒙起範邀請,不然我是連這皇宮都接近不了的。」
 
「什麼接近不了,你分明是不想接近吧。」認識了這麼久,起範也知道他的個性「如果你真的願意,父皇肯定會奉你為上賓,說不准還會讓你擔任御用驅魔使呢。」
 
「為什麼東海哥不願意進宮呢?」始源好奇的問了。
 
「這裡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對著兩人疑惑的視線,東海耐心解釋「和侍奉神佛的僧人、追求力量的法師不同,陰陽師的宗旨在『維持』與『調和』世界萬物,因此不屬於任何一方。」
 
「再說,你見過養育妖精的御用驅魔使麼?」
 
看了看在水池邊丟火球融冰的在真,起範也跟著笑了「說的也是。」
 
接著眾人又聊了一會兒,直到接近宴會開始的時間才招呼著一道前往。

為了避免在宴會上引起騷亂,東海便讓在真維持人形,以自己弟弟的身份跟著進去,又給了他一道符咒掩去妖精的氣息,最後交代他千萬不能離開銀赫給他架起的屏障,而宴會的大門也在這時敞開。
 
 
 
二﹑
 
宴會上,熱鬧歡騰。
 
『伏魔宴』與一般宴會不同的之處,在於來訪者皆非泛泛之輩,因此宴席上的即席表演也多,無論是操使式神歌唱舞蹈,還是用供佛的蜜桃化水為酒,都讓看膩了尋常表演的皇室中人無不拍手叫好,氣氛也更加熱烈起來。
 
相較於場中一波波名刀暗槍的較勁活,位置較偏遠的東海一行人就顯得安分許多,吃東西的吃東西,喝茶的喝茶,看表演的看表演,倒也十分快活。
 
「小海,這裡的東西好好吃喔。」銀赫持續往嘴巴裡塞東西,還能把話講得字正腔圓也真是厲害。
 
「嗯,喜歡,就多吃點;今天特准你吃。」
 
「哥哥,那人吞的火球是假的!!我可以去戳穿他麼??」在真興奮的摩拳擦掌。
 
「乖,你安靜看表演就好了,別上去瞎攪和。」
 
安撫著身旁一大一小,東海心裡只覺得好笑,接著很快又發現源範二人正往這兒走來。
 
起範難得的端起主人的架子「怎麼樣,有沒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沒有,一切都很好;你沒瞧那兩個多興奮吶。」
 
他當然也看到了,便推推身後的少年「始源,你跟他們玩吧沒關係,我在這兒和東海喝茶。」
 
「這……好吧,你別走遠了,隨時需要就叫我一聲。」
 
見始源跑去陪在真玩兒,東海不禁搖頭失笑「看來他挺適應現在的職業呢。」
 
……什麼呀?」起範臉蛋微紅的辯解「反正就成天跟著我轉,哪有啥好抱怨的。」
 
「嘻嘻,看來今年冬天會很熱呢。」
 
「東海哥!」少年又彆扭了。
 
就當兩人正鬧著呢,場中的表演突然掀起了高潮,歡呼大到蓋過交談的聲音,當然也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只見場中站了位京城頗具名氣的法師,他召喚出自己最得力的使令‧赤鬼出來表演,那人形妖魔身高五尺,全身爆起的肌肉蓄滿了力道,在主人的指示下將場中的純金雕像舉起,耍球似的左右拋著,立即博得一陣滿堂彩。
 
可就在下個瞬間,場中白光一閃,那魁梧的赤鬼就被一隻飛箭般的錫杖給刺穿喉嚨,直直的釘在牆上,手腳奮力掙扎了幾下,沒多久就被錫杖上的法力燃燒化成灰燼。
 
投杖者是一位年紀約二十出頭的年輕僧人,相貌堂堂儀表端正,不苟言笑的嚴肅表情在他年輕的臉上顯得格格不入,更增添了一股生人勿近的距離感。
 
他走下自己的席座穿過場中,逕自將牆上的錫杖取下,又照原路走回去。
 
此舉大大地惹惱了那位法師,更引發了在場其他法師的強烈不滿;要知道,越是強大的使令越是難找,而且都是法師們搏命才降服的,如今卻莫名其妙被個和尚給滅得乾乾淨淨,在皇上面前丟了大臉不說,連裡子都失盡了,心中怨怒自然一發不可收拾。
 
「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還不報上名來!」
 
「小輩空寂。」他先是微微行禮,又不卑不亢地挺直了腰桿「不知前輩有何指教?」
 
「叫空寂是吧?為何無故擊殺我的使令!」
 
「那是妖魔。」空寂冷冷的環視了在場的法師,高問「身為除魔的法師,本身卻和妖魔打交道,諸位前輩難道不覺得羞恥麼!」
 
此話一出,法師們更是氣得七竅生煙。
 
「這狂妄之徒!那妖魔早已收服成了我們的工具,本身並無害處,又何需羞恥!!」
 
「妖魔即是妖魔,無論是否降服,他們都是不該存在世間的邪惡!」
 
於是好好的一場宴會,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莫名其妙的吵成一團。
法師和僧人對立早已不是新聞,新仇舊恨下別說溝通了,就連保持理性也是件難事。
 
最後還是皇上開了金口要眾人收斂,現場的火爆氣氛才稍微平息,而空寂也趁這時甩手退席,只留給眾人一個高傲的背影,宴會也在如此尷尬的氣氛下不得不草草結束。
 
 
 
三﹑
 
距離那晚的『伏魔宴』過了幾天,京城的氣氛變得有些一觸即發。
 
空寂那晚的作為透過街頭巷尾的說書人傳遍了整座京城,法師界自然是嚥不下這口氣的揚言報復,僧人們則分為三派,有的支持,有的反對,也有人只顧管好自己不願參與,至於小老百姓們心思倒是單純,只要靈驗能保平安哪管他法師還是僧人,也因此讓原先的平衡一時間竟全倒向僧人那邊。
 
處於事件中心的空寂意外的大大了出了名,眾人爭相找他給自家驅魔誦經,他也都來者不拒的照單全收,今天城東誦經,明天城西除魔,忙得是不可開交,還得時不時防範法師們的明刀暗槍,日子過得格外辛苦,卻從沒人聽見他喊過一聲累。
 
也許人生就是這樣的;有時候一個人招人喜歡或受人討厭,都不是他能夠控制的,更多時候,人其實是給事情逼著往前走的,他沒有理由說不,也沒有餘地說不,因為這世上『後悔』是最無濟於事的。
 
「所以東海覺得空寂的作法是對的?」坐在路邊的茶棚,起範疑惑的發問。
 
今日難得出了太陽,起範就是在路上遇到剛巧出來置辦年貨的赫海真三人,便尋了個地方歇息聊天,自然也談到最近京城裡最熱烈的話題。
 
「你誤會了。」東海取了串丸子咬了一口,和著茶水吞下。
 
「我的意思是,很多時候看事情不能只從一個角度判斷,也不是什麼事情都有對錯的。」
 
……我還是不大明白。」起範聽得有些糊塗。
 
「嗯,這麼說吧;就像老百姓很單純的只是希望自家平安,所以空寂的作法對他們來說,就是好的對的。」
 
「可另一方面,法師界的慣例都是會將妖魔馴服成為使令,好協助法師消滅其他作惡的妖魔,所以對法師來說,這世上妖魔不一定得趕盡殺絕,便因此和空寂有了衝突。」
 
「所以我們可以這麼說;他們都是對的,也都是錯的。」
 
偏頭想了想,起範不確定的做結「因為人們總拿自己的標準去衡量他人,是麼?」
 
東海微笑著頷首,又輕嘆了口氣「雖然是這樣,但我也認為空寂的作法太過激進了。」
 
「真難得你會這麼評價他人。」
 
「嗯……你身上也有空寂給的護身符吧?」
 
聞言,起範才想起今日出宮前母后塞給他一個護身符的事。
 
「啊,這是母后今早特別下賜的,但我不曉得是否出自空寂。」
 
「肯定是了。」
 
東海意有所指的笑了笑,視線瞥向在遠處拉著銀赫和始源去買糖葫蘆的小朋友
 
「你沒發現,小真今天一直都不敢接近你麼?」
 
……我有發現,只是,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將懷中的護身符拿出,起範仔細的端詳起來,又拿給他厲害的友人看看。
 
「這玩意兒真有這麼厲害?居然連妖精都怕?」
 
「我想,只要是妖族應該都受不了吧。」東海這回笑得有些微妙,沒有伸手去接。
 
「真是麻煩。」嘆口氣,起範隨手將護身符隨手擱在桌上「我還是把它丟掉好了。」
 
「殿下,此舉萬萬不可。」
 
兩人回頭,就見到空寂就站在他們身後。
 
 
 
四﹑
 
年輕的僧人先是向起範行禮,又挺直了腰桿直勾勾的盯著東海。
 
「敢為這位前輩如何稱呼?」
 
東海保持微笑,起身拱手「在下僅是小小不才陰陽師,被空寂大師稱作前輩更不敢當。」
 
劈哩啪啦,一陣看不見的閃電在兩人的眼神交流中對戰。
 
就在這時去買糖葫蘆的三人回來了,在真幾乎是才剛接近茶棚就突然嚇得不敢動彈,讓兩邊帶著他的少年們也跟著疑惑的停頓,而原本正在和東海做『交流』的空寂瞬間轉過頭來,凌厲的眼神掃過站在門口的在真,一眨眼功夫錫杖就脫手射出,直直往他的方向飛去。
 
就在錫杖接近的瞬間,在真身旁的兩位少年也跟著動了起來;銀赫搶先一步上前騰空抓了錫杖,翻身消化了力道後直接砸在地面上轟出個大窟隆,而始源則將嚇得渾身僵硬的在真抱進懷裡,用自己的背部替他擋去飛濺的沙石與風壓。
 
等到暴風平息,空寂沉默的看著不知何時擋在自己面前,依舊保持得體微笑的東海,以及給他按住的自己手中正準備射出的符咒,眉頭深深皺起。
 
「你這是幹什麼?」抽回自己的手腕,空寂低喝「那可是妖怪。」
 
「他只是隻無害的小妖精,您就高抬貴手,放過他吧。」
 
「妖怪道行再淺也是妖怪,更何況他總會長大,總有一天會危害人類。」
 
「妖精不會危害人類,您這話言重了。」東海保持平心靜氣的解釋。
 
「聽您所言,莫非想保護這妖怪?」
 
迎著空寂凌厲的目光,東海頭一回斂去笑容「若您堅持要動手的話,在下便不得不出手。」
 
「你身為陰陽師,難道不覺得偏袒妖怪是可恥的事麼!」
 
「正因為在下身為陰陽師,便容不得您破壞世間平衡。」東海的語氣很淡,但渾身散發的氣勢卻寂靜的鎮住了整個場面。
 
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騷動,原本車水馬龍的街口都像是結冰一般,不知情的民眾全聚集在一起小聲的討論,而茶棚的老闆則慘白著臉蹲在角落啜泣,心裡哀嚎自個兒是招誰惹誰了,怎麼突然間給人砸攤呢這是。
 
看著周圍越聚越多的圍觀人群,空寂也曉得現在不是對陣的時候,便轉身拔回自己的錫杖,無意間視線掃過一處後,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古怪,在稍微整理過思緒後才和東海擦身而過。
 
「今天的事空寂不會就這麼算了,陰陽師閣下。」
 
語畢,空寂便像方才突然現身那般,又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人潮中。
 
……東海,剛剛是?」起範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沒什麼,就是伸手擋了一下。」安撫的笑笑,東海彎腰將跑過來的在真抱了滿懷「我們小真嚇壞了吧,有沒有哪兒受傷?」
 
在真微微點頭,水氣在他大大的眼裡轉著光,明顯就是被嚇到了。
 
「小海,你……」銀赫像是想說什麼,又給對方的眼神制止。
 
將在真交給銀赫抱著,東海轉身走向另一個被嚇傻的苦主「老闆,真抱歉在您這兒引起騷動;這錠銀子您先收著,算是為今天的事兒做賠禮,您看夠不夠?」
 
看著眼前大大的銀元寶,老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就沒了。
 
「這夠!當然夠!您繼續砸吧沒關係!!」這能讓他多搭兩個棚子還可過個好年呢!
 
「那就好。」
 
東海鬆口氣似的笑了,轉身對始源道過謝,之後就藉著在真身體不適的理由向起範告辭。
 
望著漸漸離去的三人的背影,起範秀氣的眉頭悄悄擰起。
 
「怎麼了?」發現他的表情,始源不免有些擔心。
 
「希望只是我多心。」嘆口氣,他看著陰沉的天空又開始降下雪花。
 
「好像有壞事要發生了。」
 
 
 
五﹑
 
隔了幾天,空寂當真差人送了封只記上時間地點的信到小宅來,擺明了是下戰帖。
 
聽到消息趕來的起範和始源一進大門,正巧趕上東海準備要出門的腳步。
 
「你當真要去?」
 
「就算我今日不去,他也會自己找來的。」東海安撫的笑著,身旁的銀赫卻是罕見的繃著臉一語不發。
 
見起範訝異的神情,東海無奈解釋「這人在和我鬧脾氣呢,和你一樣,不想讓我去。」
 
「東海哥哥,你不要去嘛。」被留在家裡的在真很是擔心,手腳並用的巴在他身上不放「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輕嘆口氣,東海彎腰把在真抱起來「而且我又不是一個人去,沒問題的。」
 
「銀赫哥陪你去麼?」始源這時插話了,接著看了起範一眼「不如……也讓我倆一起去吧。」
 
「說的也是,讓我們也去吧,好不?」
 
「這……
 
「再怎麼說我都是皇子,有我在場,那空寂應該不敢做什麼手腳。」
 
深深看了眼兩位表情堅毅的少年,東海只能妥協一嘆。
 
「好吧。」
 
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扣除在小宅裡留守的在真,三人坐上起範的馬車,始源則在前方駕駛前往約定的地點。
 
空寂約定的交手地點位於京城郊區山頂的一處廢棄廟宇,佔地廣大杳無人煙,想來也是為了避免兩人的交手傷及無辜所做的抉擇;這也是為何東海願意赴約的其中一個原因。
 
抵達後,空寂就站在廟宇門口,似乎對東海不是獨自前來沒有任何意外,只無聲比了一個請的手勢,領著四人魚貫進入廟內。
 
「在開始之前,貧僧有個問題無論如何都想請教。」站在場中,空寂的聲音冷冷的響起。
 
有別對方的冷漠,東海依舊保持淡淡的笑容「但說無妨。」
 
「您認為這世上需要妖怪的存在麼?」
 
「為何有此一問?」
 
「請先回答吾輩的問題!」
 
沉默了一陣,東海幽幽一嘆「這個問題沒有答案不是麼?」
 
空寂顯然是愣住了,卻是緘默不語。
 
「妖魔本身就是存在的,何來需要之說?」東海清澈的雙眼直直的看著空寂「有光,就有影,這是世界構築的基本;就像有神,才有魔,而身為區區人類,又怎能狂妄的談論世界需要或不需要什麼呢。」
 
面對默不作聲的青年,年紀看來要更輕的少年語氣中有著超脫的成熟。
 
「也許現在的你還不能明白吧。」
 
「是麼?」握緊手中的錫杖,空寂擺開架式「那麼,就讓實力來說話吧。」
 
「用你的力量來說服我,你才是正確的。」
 
抬頭仰望天際不見星月的漆黑,東海的唇邊溢出一聲微乎其微的嘆息。
 
「動手吧。」
 
 
 
六﹑
 
雪依舊在下。
 
轉眼間場中交戰的兩個身影已經持續攻防了二個時辰之久,期間爆炸轟鳴聲不絕於耳,飛濺的碎石與地面的坑洞凸顯了雙方交手之激烈,讓站在遠處只能乾瞪眼的起範和始源很是著急,但銀赫只是抱著手臂安靜的看著場中動向,深怕看漏了任何一個細節。
 
大部分時間東海都是處於防守的狀態,將對方強烈的咒術與凌厲的武功一一擋下,除非被逼到無路可走,才會勉為其難的發動攻勢遏阻對方,趁隙逃脫之後又繼續防守。
 
另一方面,空寂的確是個難纏的對手,除了精準快速的念咒外,身體能力也能看出他是下過苦工的,尤其當他徒手擊碎石板時眼睛竟是眨也不眨,更不可能聽他喊痛,下一招又是狠狠的往東海身上打,卻總在千鈞一髮之際給險險的閃過。
 
簡單講,這場比試在旁人眼中看來雙方都討不到便宜,因此專注度與耐力就成了致勝的關鍵。
 
就在起範專注於兩人的對招上時,始源突然皺起眉頭,伸手推推旁邊的銀赫。
 
「銀赫哥,你發現了沒有?」知道對方不會回答,他又自顧自的繼續說道「那空寂,每次出手都會故意留一個空隙讓東海哥逃,如果東海哥不往那個方向去,他就會出手更狠的逼他過去……
 
「這話什麼意思?」發話的是起範,他擰眉追問「他這麼做有目的?」
 
「我不知道……總覺得怪怪的,好像是什麼符號……」那是一種感覺,始源說不出來的古怪直覺。
 
像是被他的話語提醒,始終沉默的銀赫突打了個機靈,趨前大吼「海!快退開!!」
 
東海顯然也發現了,連忙想退開陣式,卻以收勢不及踩到最後一個陣法。
 
「封!!如來伏魔令!!!」只見空寂手中錫杖金光一閃,兩人的身影就消失在結界裡。
 
銀白的世界瞬間被隔絕在外,東海被結界裡頭胡亂衝撞的能量給擊穿了手腳,喘息著趴伏在地上,鮮血從猙獰見骨的傷口汩汩流出,但受了傷的人兒思緒仍是清晰的,安靜的看著站立在他面前的僧人,緩緩露出一抹笑。
 
……還是被你發現了啊。」
 
花費了太多力氣糾纏,空寂的胸膛也正急速起伏「呼……其實你隱藏得很好
 
「若你那天沒有出手幫那小妖怪擋去符咒,又倒楣的被我察覺你手上的傷痕,我恐怕也不會發現你竟然也是妖怪!」
 
「一個妖怪居然做了陰陽師,莫怪你會偏袒其他妖怪。」調整了氣息,他又恢復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不過一切都到頭了,今日我既然發動了伏魔令,那麼別說召喚妖魔來幫忙了,恐怕現在的你就連呼吸都很困難吧。」
 
「也許吧。」喘了喘,他竟勉強地坐起身來「不過,你只猜對了一半。」
 
對著空寂訝異的防備姿勢,東海喘息著微笑「我身上的確有妖精的血液,不過還有一半,是人類的。」
 
「你是半妖?!」訝異的瞪著他,空寂的語氣更加兇惡了「人妖結合可是逆天的事,沒想到竟讓你苟活下來……
 
「但今日既然讓我碰上了,那麼錯誤就會在我手中終結。」
 
「錯誤……嗎?」低笑著,東海突然覺得身子很冷。
 
「別妄圖掙扎,這個陣式是不可能被破的。」握著錫杖,空寂走到他面前高高舉起「放心,我會讓你連痛苦都感受不到就化為塵土。」
 
看著對準自己眉心的武器,東海輕輕的笑了,啟唇低喚。
 
……赫宰。」
 
就在這瞬間,空寂落下的錫杖被一道光狠狠彈開折斷,而他也飛離了東海數尺之遠。
 
等到光芒消失,空寂在嘔了一大口血後費力的起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為什麼!?」
 
只見銀赫毫無阻礙的出現在伏魔令中,蹲下身子將傷痕累累的東海輕輕抱進懷裡,低頭吻住他的唇將自己的氣渡給他,而東海身上的傷勢竟在瞬間恢復了大半,蒼白的臉色也緩了過來,卻因為精神消耗過多安心地在熟悉的懷抱裡昏了過去。
 
「為什麼……伏魔令是除了施咒者外不可能被闖入或破除的結界啊!!」
 
「你少說了一項。」
 
溫柔擁緊懷裡虛弱的少年,銀赫抬起自己轉為金色的眼眸定定的凝視著他。
 
「伏魔令,只對妖族與魔族有效。」
 
「那你?!」
 
銀赫無聲的蠕動嘴唇,讓空寂在理解的瞬間錯愕地失去了聲音。
 
「你不應該動他。」他說,語氣裡完全沒了平時的和善。
 
熱,足以灼燒靈魂的高熱在瞬間充斥了整個結界,連帶讓空寂痛苦得滿地打滾。
 
「為你所做的付出代價吧,年輕的僧侶。」
 
持續提高溫度,銀赫的眼眸在炙熱的火紅裡持續發著金光。
 
「好好體會一下,你帶給世間,帶給那些無辜妖族的是何等的痛苦………
 
擁緊了懷中的少年,銀赫頭也不回的離開這煉獄般的結界。
 
 
 
七﹑
 
後來的事,其實出乎起範的意料之外。
 
那天在銀赫隻身闖入結界,抱著昏迷的東海出來順道破了結界後,那位空寂也呈現昏死的狀態怎麼也叫不醒,無奈之餘起範只好派人將他送回寺廟,又將赫海二人送回小宅,這次的挑戰風波總算是有驚無險的結束了。
 
聽說空寂在被送回去後整整睡了三天三夜,醒來之後變得更加沉默不說,原本他周邊針刺般的氣場好像也變得比較緩和了,更重要的是他不再成天見妖就殺,而是在休息幾天後揹了行囊辭別寺廟住持,說是想到外地遊歷一段時間,藉此拓展自己的眼界做更深層的心靈修行。
 
至於同樣昏迷的東海倒是隔天就醒了,精神也不錯,卻是怎麼也不肯說關於那天在結界裡發生的事,也對空寂的轉變隻字不提,就好像他倆從來沒有交手過似的。
 
這天起範和始源來訪的時候,就看到銀赫又是赤裸著半身在院中揮刀劈著一段段的竹筒,在真就負責收集這些竹筒堆到簷廊上,而東海則往竹筒裡小心翼翼地倒著黑色的粉末,最後由式神‧玲瓏拿著畫了奇妙符號的紙封住開口,成堆整齊的擺在牆角的架子上。
 
「你們在做什麼呀?」始源忍不住好奇的問了。
 
「啊,你們來的正好;始源也去幫忙削竹筒吧,起範你去幫我把旁邊的紙全拿過來,這邊的快不夠用了。」東海非常自然的指揮著,完全沒沒意識到指使的對象有一位還是尊貴無比的皇子。
 
源範兩人對視了一眼,無奈的聳肩,還是分頭去幫忙了。
 
「你這是在忙什麼?」將紙遞給安靜工作的玲瓏,起範還是忍不住好奇。
 
「在做煙花呀!」嘻嘻笑著,東海看來氣色很好「快過年了,怎麼能少了這個助興呢?」
 
「又為什麼要畫那個符號呢?」
 
「起範不知道麼?這除了能嚇退年獸,還能散播祝福給周遭人喔。」
 
「啊?這世上真的有年獸麼?」
 
起範一臉狐疑,然後在看到院子裡抱著竹筒跑來跑去的在真後徹底的沉默;連火鼠都有了,年獸還會缺麼。
 
「對了,據說空寂真的已經離開京城了呢。」
 
「噢。」東海漫不經心的應了聲,繼續忙他手中的活兒去。
 
……真是令人費解啊。」
 
「怎麼呢?」
 
「不管是他的反應,還是你的反應,都太可疑了。」
 
氣鼓鼓的悶頭生氣,起範真不喜歡這樣霧裡看花的情況。
 
「尤其空寂先前的態度明明那麼強硬,為什麼突然就改觀了呢?」
 
……因為,他終於理解我當時說的話了吧。」
 
這讓起範回想起在開打前東海所說的話,關於妖魔存在的必然性,以及陰陽相生的道理。
 
「所謂的正義,其實就像是框框一樣。」說著,東海將手中的竹筒放在兩人之間「若將人的思想比喻成火藥,那麼竹筒就好比正義、原則或常識之類的框框。」
 
「因此人們會以為竹筒裡面的才是對的,灑在外頭的是錯的。」
 
「可是每個竹筒的大小不一,形狀也不一,才有那麼多的摩擦與衝突;因為大家都認為自己的竹筒裝的數量才是正確的,便想把別人竹筒修得跟自己的一樣,習慣用自己的標準衡量他人。」
 
「原來如此。」起範在這番解釋後終於想通了「那麼在你眼裡,每個竹筒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沒有對錯之分;我說的對麼?」
 
「正是如此。」東海很高興友人終於明白自己的想法。
 
「唷咻……東海哥哥!我又搬來了!!」在真高興的跑了過來,手上抱了一堆空竹筒。
 
「辛苦小真了,先到旁邊休息一下吧。」
 
「嗯!」點頭應著,在真想在簷廊上找個位置坐,便伸手撥開還沒來得及整理的竹筒。
 
工作到一半的銀赫在眼神瞄到簷廊後立即大吼「小心!!那是已經包好的!!」
 
可是來不及了,在真已經摸到其中幾隻煙花,易燃的體質瞬間引爆了火藥,直直往院子中工作的兩位哥哥飛過去。
 
「啊啊啊啊啊!!!!!」「哇哇哇哇哇哇!!!!!」
 
最後就聽見某兩人怒氣衝天的合奏。
 
「李在真————!!!!!!!!!」
 
「對、對不起嘛!!!新年不是要快樂嗎!!!別打我屁股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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