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一﹑
白雪皚皚,灑了滿地銀光。
接近傍晚時,一位久違了的訪客踏入小宅裡。
他戴著大大的斗笠,臉脖蒙著防寒的布巾,一身墨綠的獵裝顯示來人的身姿敏捷,後頭還揹著個笨重的竹箱,腰上繫著鈴鐺,每走一步便發出『叮!叮!』的清脆響聲。
聽見聲音,獨自在院子裡玩耍的在真從雪堆裡探出小腦袋,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陌生人,臉上寫滿了好奇與不解,接著三步併兩步的答答答答跑向來人,仰頭望著他打招呼。
「你好!」
來人見到突然出現的孩童也不驚訝,先摘去斗笠,再慢吞吞地解開臉上的布巾露出底下的英俊五官,儼然是位歲數不及而立的挺拔青年。
「你好,請問東海君……?」
「東海哥哥還在睡午覺呢,幫你叫銀赫哥哥,可好?」
「好,好,那就麻煩你了。」
在真又點點頭,咻地一聲就沒了人影。
不一會兒,銀赫出來了,手中提著在真的領子,而半大不小的孩子正懸在半空一臉懊惱,而在兩人身後的是沒有束髮的東海微笑地跟著。
抵達簷廊,銀赫便把手中的在真成拋物線的飛摔到雪堆裡去『冷靜』兼『反省』;誰讓他方才進去時吵醒了東海呢。
見狀,東海又無奈地笑了笑,優雅落坐在平時的老位置上,一揮手,式神玲瓏轉眼間端了茶水糕點出現,還多鋪了一張坐墊給訪客。
「許久不見,還想說你今年不來了呢。」
東海將烏黑的秀髮全攏到背後,銀赫則默不作聲地湊過去替他打理起來。
「今年雪落得特別大,不好下山,便稍遲了些。」男子靦腆地笑著,透出一身溫和。
東海表示贊同的頷首「房間一直給你空著呢。」
「不好意思,每年都要麻煩你們。」
「什麼呀,咱們也就這個時候才能見到韓庚你,高興都來不及了。」
韓庚捧著溫熱的茶杯笑了笑,沒說話,溫和的眼神掃過庭院。
「一年不見,怎麼就多了個活潑的小傢伙呢?」
「噢,說在真啊,他是我們新來的家人喔。」
「原來如此。」
兩人突然就同時陷入了沉默。
這時天空又飄起雪來,細碎的,像是羽毛般輕盈。
銀赫左看右看,問「進屋吧?」
「嗯,進屋吧。」
二﹑
每年深冬時節韓庚都會出現在小宅,有時溫和的和東海在簷廊上談天說地,有時熱心的主動幫忙銀赫做些雜務,但更多時候他僅是安安靜靜的待在房間,看看書寫寫字,或者乾脆幸福地睡個大頭覺,哪裡也不去,而赫海二人也不會特意地去打擾他的安寧。
這已是很久的默契了。
久到———三位當事者都不記得了。
只知道彼此是在許多年前的某座山頭上巧遇了,相談甚歡下東海出言邀約韓庚有空到自家坐坐,之後隔了三年的深冬,韓庚才突然披了一身風雪出現在小宅門前,從此建立了這段不濃不淡的友誼。
東海不多話,韓庚也不。
而銀赫看起來雖有些毛躁,其實也很安靜。
就像深冬的雪,靜謐,但確實存在著。
直到天際不再落雪紛紛時,韓庚才又戴上斗笠揹起竹箱逕自離去。
沒有告別,沒有相送,只有鈴鐺撞擊的『叮!叮!』聲迴盪耳際,把殘餘的冬天也一併帶走,直到隔年相仿的時間,伴隨著由遠而近的『叮!叮!』聲披著一身寒霜再度現身,如此反覆。
至於韓庚在其他的日子裡,人在何處,東海並不清楚,也不曾多問。
就如同韓庚從不質疑東海的來歷,好奇銀赫的身份那般。
所以與其說兩人是『無話不談』的知心好友,倒不如說,是『無話,不談』的知心好友吧。
畢竟人生在世,有些事知道太多真相對彼此並無幫助,也不見得有多大好處,還可能成為心中難捨的負擔;那麼,又何必把自己的傷疤強加於人呢?
沒人問,沒人說,讓秘密一直是秘密,其實也挺好的。
雖說如此,彼此基本的消息倒還是略知一二。
比如東海是位陰陽師,而韓庚的職業非常非常罕見,是位蟲師。
這世上除人類和妖族外,還有許多人類不瞭解的生物存在。
而蟲,就是其中一種近妖非妖的奇妙生物。
有些擁有具體形象,如螞蟻、蜘蛛、蝴蝶……等等常見於生活周遭。
但更多的是用人類言語無法解釋的,奇妙的現象或疾病,同樣被稱為蟲。
不過,由於蟲本身是沒有意識的,只會順應本能行動,有時難免會闖入人類的生活造成困擾,所以世上才有了蟲師這個職業存在。
可和受人愛戴歡迎的法師及僧侶不同,蟲師幾乎不被人們喜愛。
一想到他們背上的竹箱裡,甚至是身上都可能藏滿了不知名的蟲,有誰心裡不會發毛呢?
因為不瞭解,所以懼怕。
因為不一樣,所以厭惡。
總這樣想的人類真是單純的可愛,又可悲呀。
三﹑
韓庚來訪的隔天正是臘八過後的吉祥日子,正適合『掃年』。
大清早天剛亮,小宅就讓在真朝氣蓬勃的叫喚聲中醒來。
「真是……那小子怎麼就這麼有精神呢?」捲在被窩裡,銀赫萬分鬱悶地將下巴擱在東海肩上。
「這是他第一次過人類的新年,難免特別興奮嘛。」慵懶的往後更貼著他,輕笑「更衣吧。」
將反抱的少年轉了位置,親暱的壓著他磨蹭「別嘛,咱們再多睡會兒。」
「……別一直親啊,哎……嘻嘻…癢……嗯……」
就當兩人濃情繾綣之際,在真又喊了幾聲,小拳頭更不屈不撓地砰砰敲著上了結界的門板。
「啊~我真想拍昏那鼠崽子!!」這下銀赫更加鬱悶了。
「嘻嘻,鼠崽子還不是你給留下來的?別抱怨了。」見勸說無效,東海在他唇上湊了一吻安撫。
就這麼推推攘攘半天,兩人換好衣服走出房門,在真已經拉著還沒真醒的韓庚準備打掃了。
「呀!你做啥擾人清夢呢!」新仇舊恨讓銀赫二話不說一拳就往那小腦袋招呼。
「呀!你做啥欺負幼小呢!」在真可憐兮兮的摀著腫包往東海身後躲。
兩人就這麼追鬧起來,夾在中間的東海是勸也不是拉也不是,倒讓一旁隔岸觀虎鬥的韓庚笑得合不攏嘴,心裡直嘆要是能佐以熱茶糕餅就更應景了。
等到一戰方休,大掃除的工作才正式開始。
小宅雖說是小,實際打掃起來還挺費勁,可東海堅持家裡的大掃除要自己來,因此平時隨時待命的式神這回是一位也沒見著;所有粗重的活兒沒意外地全交給銀赫去辦,東海負責清理房內布置,在真的工作是擦拭門窗地板,而韓庚則照例將清掃庭院的差事給攬了去。
眾人就這麼裡裡外外一路忙活到了近午,才聚在簷廊邊稍事歇息。
「說起來,咱們好像每年都是這麼過的呢。」
舉著茶杯,東海瞇眼笑道「吃臘八粥,掃年,包餃子圍爐,放煙花驅年獸……」
「還有寫春聯,紮花燈,鬧元宵,過個充實的好年。」韓庚在一旁順口接話過去。
「自從認識東海君後,我這孤家寡人也總算能過個像樣的年了,實在感謝。」
「說什麼感謝呢,過年就是要人多才熱鬧。」
吞下手裡的甜饅頭,在真不住好奇地問了「韓庚哥哥以前不過年麼?」
「嗯,許久不曾過了。」
「可是人類不是都要過年的麼?」
對此,韓庚但笑不語,安靜擱下手中的茶杯後起身舒展筋骨。
「……那麼,繼續努力吧。」
四﹑
當掃除結束後,夜晚早已悄悄降臨。
興奮了一整天的孩子在吃過飽飯後早已累得坐在椅子上打起盹來,小腦袋瓜點著點著就歪了一邊,差點兒就重心不穩摔到地上去,還是銀赫眼明手快的把人接著了。
「真是,居然連睡覺都要給我找麻煩。」嘴上恨恨的罵著,銀赫的臉上卻帶著無奈的笑意。
「可我看你還挺寵這孩子的。」韓庚也忍俊不禁的露了白牙「在真很活潑,的確討喜。」
「先抱小真去到床上去吧,一大清早起來,怕是累壞了。」東海柔聲提醒銀赫,接著彎腰拾起落在地上的小披肩。
放心熟睡的在真,安穩托抱著他的銀赫,和仔細給他蓋披肩的東海。
如此溫馨的畫面悄悄觸碰到韓庚心底最柔軟的那一塊,讓淚水悄悄濡濕了眼眶。
但眼淚終究沒有落下,又悄悄收回去,流進心裡。
待銀赫將在真送到房裡後折返,三人便如往年般安靜的相偕坐在簷廊邊。
又過了一段時間,天際的月被厚重的雲遮去了光芒,銀赫突然伸手一揮,一聲不響就讓小宅內的燈火全數熄滅。
黑暗中,東海的聲音很低「要開始了麼?」
「啊啊,要開始了呢。」韓庚同樣壓低了聲音如是回答。
墨一般深濃的夜裡,萬籟俱寂,四周安靜到幾乎能夠聽見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而後漸漸地,『鈴…鈴…鈴…』的聲音悄悄的接近了。
夜空中,寬如手臂的銀白光帶閃爍地出現,蛇一般曲折的移動著前行。
它的光芒很淡,只要少許燈光就能掩蓋,所以即使它就遊蕩在熱鬧的京城上空,也無人察覺。
韓庚從袖中摸出一隻模樣奇特的陶笛,嗚嗚地吹奏起來。
在夜空遊蕩的光像是被這聲音給吸引,緩緩流進小宅中打轉,隨著吹奏舞動變換著模樣,一身的光芒被地上的積雪反射,散發出有如天際銀河般璀璨的光芒。
俊雅的蟲師,蟲笛嗚嗚的聲音圓潤飽滿,在黑暗中曼妙舞動的光之河。
東海不禁在心種感嘆宇宙萬物的奧妙,即使早已看過許多回,仍會深受感動。
最後,流動的光河螺旋狀灌入設在木架中的陶甕裡,不一會兒就失去了光,也再聽不見那『鈴…鈴…鈴…』的清脆聲音。
被黑暗籠罩的大地又恢復平靜,銀赫又是一揮手,小宅內的燈火又如方才那般逐一亮起。
收回蟲笛,韓庚起身走下簷廊到院子裡。
只見方才光河消失的陶甕裡此刻盛滿了香醇的液體,點點星光流轉其中,煞是好看。
這東西叫作【光酒】,是世上難得的延命聖品,卻是除了老練的蟲師外無人能得。
因為裡頭的不是水,不是酒,而是如液體般的『蟲』。
韓庚先是取了棉布來封住罈口,接著舉起陶甕向天深深的鞠躬,不知是在感謝還是懺悔,之後回身向簷廊上的銀赫頷首示意,等對方一打響指,原本堆放的木架便憑空竄起火舌,劈哩啪啦的聲音在深夜顯得特別響亮。
走回簷廊,韓庚將半大不小的陶甕擱在東海身邊,坐回方才的位置上。
「今年,也請多指教了。」
「嗯,彼此彼此。」
五﹑
距掃年的日子又過了兩天正是除夕。
由於掃除已作,又因眾人身份特殊而省了最麻煩的祭神祭祖這道手續,除夕的這天小宅內倒是一如往日的平和,喝茶的喝茶,劈柴的劈柴,看書的看書,搗蛋的依舊搗蛋,好不快活。
直到時間近午,突如其來的訪客才攪亂了一池湖水。
來者自稱離樂,是位流浪的雜貨商人,年約四十來歲,方耳大臉上是細長的眼睛、紅紅的酒槽鼻和寬闊的扁平嘴,兩頰上爬滿了麻子,肩型寬卻扁瘦無肉,骨瘦如柴的手指如雞爪,泛著幽幽黑光的指甲裡藏著污垢,渾身散發出一股腥濕的腐臭氣味。
懼怕他身上散發的氣味,原本還在院子裡玩耍的在真一溜煙就躲到東海背後,銀赫同樣警戒的停下手中的工作,鈍重的大斧往地上砸落震起腳邊積雪飛濺。
「請問您有什麼事麼?」合上書本,東海微笑示意銀赫稍安勿躁。
一旁的韓庚也放下茶杯,目光始終停留在那人背後的竹簍上,若有所思。
「咭咭,冒昧來訪實在不好意思;咱是聽說這兒有好東西,特地來收購的。」離樂的聲音在尖銳中帶著嘶啞,如生鏽的鑼,刮得人耳膜生疼。
「什麼樣的好東西呢?」
離樂又咭咭笑了兩聲,雙手興奮的摩擦「府上可擁有【光酒】?」
「離老闆為何有此一問?」東海不動聲色的保持微笑。
「前些天晚上,咱看見啦。」
用衣袖掩去半邊幾乎裂到耳際的嘴巴,離樂貪婪的目光掃過一旁的韓庚。
「也不枉費咱一個月前就追著韓師傅走,翻了這麼遠路沒想目的地是北國京城,想著就是這兒了,果真沒出幾天就在這附近瞧見光河的蹤跡,心裡估摸著八九不離十才冒昧來訪了,咭咭…咭咭咭咭……」
知道被人跟蹤的韓庚也不惱,反問「離老闆可知韓某的職業?」
「不然怎麼會跟著韓師傅呢?咭咭……」
「那麼離老闆也知道【光酒】的作用?」
「當然,當然。」
離樂不住點頭,像是唱打油詩般說著「一杯光酒無病,二杯光酒長生,三杯光酒不老……」
「那麼四杯光酒又如何?」這回接口問的卻是東海。
沒想到還有後句,離樂分散的五官全聚攏揪在一塊兒,口中的話語噎了半天愣是吐不出來。
「四杯…四杯……」
見他扭曲的表情,韓庚微乎其微的在心中一嘆「離老闆,您請回吧。」
「這【光酒】並非外界傳聞中的那般神奇,也並非純然是無害的,今日且聽韓某一勸,別再打它的主意吧。」
可目光如豆的貪婪商人哪肯聽呢,自是全當耳邊風了。
「我願意出十兩黃金,不然……五十兩?還是百兩?您只要給個數字…」
不理會離樂的叫喚,東海輕輕頷首,隱忍許久的銀赫轉眼間就出現在離樂身後,像是嫌髒似的僅用了單手拇指與食指提住他的領子,毫不費力地一拉一拋,便連人帶竹簍一併給丟出小宅。
「他還會再來吧。」站起身,東海望著銀赫俐落地關門上鎖輕笑。
「嗯,我也不以為他會就這麼輕易地放棄。」韓庚無奈的用指尖撫摸著下顎「真不好意思,居然把麻煩也給你們帶來了。」
「哪兒的話。」走回來的銀赫倒是輕鬆地露齒一笑。
「反正過年,熱鬧嘛。」
六﹑
夜幕很快降臨了京城。
四人熱熱鬧鬧的在放了火盆的餐桌上圍爐,除了幾道常見的年菜,比如象徵「年年有餘」的紅燒糖醋魚、「長久」的長年菜、「好彩頭」的排骨燉蘿蔔湯….等等外,還有下午大夥兒一塊包的餃子,加上今年多了一個活潑愛笑的小娃兒,這頓年夜飯吃起來感覺是特別地香。
等到吃飽喝足了,眾人捱不過在真一句比一句還甜的祝福,只得好笑地紛紛取出準備好的壓歲錢給他討個喜氣,讓明明已五十好幾的小妖精愣是開心,嘴裡還嚷嚷著接下來要玩竹砲。
院子裡,銀赫架著興奮過頭的在真退開距離,等韓庚照畫好的陣行放妥竹砲退回簷廊,東海便微笑頷首作為信號,銀赫嘴裡呼的一吹就點燃竹砲,剎時間夜空綻放出七彩斑斕的璀璨光輝,隨著火花四散的除了祝福,還有足以驅離嚇退年獸的特殊咒語。
就當眾人玩得開心之際,緊閉的門扉外傳來些許古怪聲響。
沙沙沙沙地,像是某種物體摩擦地面迅速移動,直直往小宅的方向而來。
直起腰,銀赫將小孩一把揪住拖到身邊「在真,先回房裡去,快。」
「不要嘛銀赫哥哥,人家還沒玩夠呢!」
「小真,聽話啊,明兒個還有得你玩呢。」
東海接過人往室內推了推,輕聲催促「去吧,記住把門窗關好,別出來。」
「可是……」在真還想說什麼,但抵不過東海的眼神,還是乖乖轉身回房去。
佇立在院中,從剛開始就一直擰眉細聽門外動靜的韓庚開口。
「看來是妖蠱。」
見東海的臉上寫滿了好奇,韓庚只得進一步解釋。
「這妖蠱的養成方式與一般的蠱類似,先讓七種毒蟲關在甕裡自相殘殺,等蠱養成之後再餵以妖魔之血,因此一般的結界擋不了它,更含有足以腐蝕金屬的劇毒———很難對付。」
「那麼,要怎麼驅散呢?」
東海慢吞吞的問著,而黑漆漆的妖蠱已吃掉門上的結界,如液體般漫入門縫闖了進來。
「不能驅散,一定要全數消滅。」說著,他快步回到簷廊上繼續警告「這種妖蠱生命力驚人,即使僅剩一隻也能再度快速繁殖復活,萬萬不可小覷。」
「這妖蠱要怎麼對付呢?」
「攻之於火,但要徹底消滅必須是滾燙的烈焰才有辦法,不然僅能阻擋。」
這廂韓庚說得急切,可二位友人依舊姿態輕鬆,銀赫甚至還悠悠哉哉地站在院子裡,對即將撲面而來的妖蠱毫無畏懼。
「銀赫,你、」
「沒事沒事……不就是火麼?」漫不經心地說著,銀赫的眼珠又轉為赤紅。
雙手畫陣架出隱藏小宅的結界,東海柔聲提醒「赫,別玩過頭了。」
「沒事的,海。」銀赫又扭頭對他露齒一笑。
「反正過年,熱鬧嘛。」
七﹑
後來的事,在真全是聽說來的。
那晚由銀赫發起的火海吞沒了那據說很厲害的妖蠱,收勢後連點灰都不剩,姿態依舊輕鬆寫意,讓目睹的韓庚心裡不禁懷疑自己是否遭友人給擺了一道,好報之前自己曾看過他倆好戲的仇,對此東海自是一概否認,只是嘴角的笑容看起來有那麼點壞心眼兒。
至於那躲在暗處操縱妖蠱的離樂自然受到反噬波及,非死即傷,今後大概再也不能出來作怪了。
得知來龍去脈後,在真懵懂的點點頭,忍不住又發問。
「東海哥哥,為什麼人類要那【光酒】啊?」
「嗯,因為想要幸福吧。」東海好耐性的解釋。
「幸福?」在真還是不大明白「人類的幸福,就像那首打油詩講的麼?」
「這個嘛……也許是吧。」東海拿起年糕咬了一口「因為幸福是有很多種樣子的。」
「一杯無病,二杯長生,三杯不老……」認真數著手指,在真又問「那第四杯呢?」
「第四杯………」放下年糕,他的目光變得有些黯淡「非人。」
聞言在真瞪圓了眼睛「什麼是『非人』?和妖族不一樣麼?」
「不一樣的喔。」
蟲可以是害,可以是藥,也可以是酒;但終究它都是蟲。
所以人類飲多了【光酒】,蟲就會寄宿在人類身上,漸漸的侵蝕宿主進而改變體質。
已能無病,已獲長生,已求不老,到了最後……已太多。
【光酒】原本僅是流傳於蟲師間的物品,為了長久行跡於世,所以不得不和蟲共生,獲得健康的身體,比常人更多的性命,甚至不老,但所付出的代價是蟲師最後終將被蟲吞噬同化。
所以也有傳說那些在天際遊蕩的光河,是由歷任蟲師的靈魂所組成,讓新的蟲師喝下,死後同樣化作光河,繼續尋找下一位蟲師。
「那麼,只喝三杯的話,就沒問題了吧?」在真也抓起年糕啃了起來。
對此,東海輕輕的搖頭否定了。
「一旦接觸過【光酒】,體質就會變得容易吸引其他各類的蟲,生活會變得不堪其擾。」
這也是韓庚四處流浪的原因;停留就會引來蟲,所以只能選擇離開,唯有趁著深冬大部分蟲類休眠之時,才能短暫的待在小宅裡安穩的休息,直到春天來臨前早早離去。
「這麼嚴重啊?!」小孩忍不住就驚訝了。
「再說,只有你不老不死,然後看著周遭深愛的對象逐一死去,這樣還覺得幸福嗎?」
「才不呢!」在真像波浪鼓甩著小腦袋「我想和哥哥們在一起!」
東海溫柔的伸手摸摸他的頭,笑容看來格外美麗。
「是啊,和所愛的對象一起過年過節,也是一種幸福。」
「嗯!」
稍微安靜的低頭吃著年糕,在真不一會兒又坐不住的跑去院子裡找銀赫搗蛋去了。
「和大家一起過年過節啊…………還真是奢侈的幸福呢。」
韓庚笑笑的坐到方才在真的位置上,手裡自動地給兩人沏起茶來。
見他一身來時打扮,東海忍不住埋怨「啊呀,今年怎麼感覺待得特別短呢。」
「因為今年下山的晚了才這麼覺得吧。」說著,他拿起茶杯掩去苦笑。
「如果可以我也想多待一會兒,可惜,終究事與願違。」
東海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輕問「你也想有個自己的家,對吧?」
「唉,這我已經看開了。」
擱下茶杯,韓庚有些羨慕的將視線停在院子裡打鬧的一大一小,嘴角上揚。
「……也許我需要的,是能一起流浪的對象,而不單單是個固定的地方。」
「也是。」了然頷首,東海同樣將視線轉向院子,卻是停在銀赫身上。
兩人又陷入長長的沈默,院中吵嚷的聲音鋪滿整個場景,溫馨而不做作。
「今年,也多謝兩……三位招待了。」
「哪裡的話,我們才要謝謝你的酒。」
頓了頓,東海收回目光續道「每年都麻煩你給做,真不好意……思。」
看了看空盪的坐墊與還正冒著熱氣的茶杯,此刻身旁哪裡還有人呢。
只有熟悉的『叮!叮!』聲清脆的在風中漸行漸遠。
「已經離開了嗎?」問話的,是好不容易才擺脫小麻煩的銀赫。
「嗯,已經離開了。」
「那傢伙也真是的,想當面好好謝謝他的酒都不行……」
對人類有害的【光酒】,對妖族來說卻是不可多得的佳釀,雖不能強身增壽,但其甜美的味道只要喝過一次就不能忘懷,可惜數量稀少更難以獲得,也因此每年韓庚來訪都會以【光酒】作為新春賀禮,讓赫海二人很是感謝,對方卻總是沒給機會讓他們好好表達。
出神的看著銀赫有些失落的表情,東海突然問道「赫,你覺得什麼是幸福呢?」
「幸福啊?」被問得措手不及,銀赫直覺的回答「和小海在一起啊。」
發問者不禁莞爾「這樣就覺得幸福了?」
「嗯!」銀赫笑嘻嘻地捧住東海的臉,額頭相抵「我只要小海就好了。」
接著用十分嚴肅的語氣補充「如果小真可以乖一點的話,我才要考慮把他算上。」
到此東海還是忍不住噗喫地笑出聲,邊笑邊埋進他溫暖的懷抱,輕輕磨蹭。
看起來是那麼的幸福。
全站熱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