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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歷經明媚的立春、纏綿的雨水、雷聲乍響的驚蟄,剛至的春分揭示了蓬勃生機,為即將到來的清明和穀雨鋪陳出這美麗的春。
地處高勢積雪未融的山間小徑上,一輛樸素馬車輕快行駛其中。
奇怪的是,這車雖無人駕駛,前頭的馬兒卻像是認得路似的,穩妥地拉著比自個兒身子要大上二倍有餘的車駕撒著蹄子輕快奔馳,涼風時不時撩開了布幔,露出幾張帶著笑意的熟悉面容,可不正是京城小宅裡的主人與二位常客麼。
事情,還得從入春那會兒說起。
估摸是立春剛過那會兒,平日總是朝氣蓬勃的在真,突然間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不僅沒了先前的充沛活力,還開始嗜睡起來,勉勉強強支撐到驚蟄,就這麼〝噗〞地一聲露了真身,至此再也變不回人形了。
雖然,東海是位實力深厚的陰陽師,本身還有妖族的血統,但畢竟只有一半,雖能隱約知道在真的情況不好,卻也不曉得該如何讓他恢復。
銀赫也弄不明白小傢伙怎麼了,只當他在和自己嘔氣呢,因此整天就追著在真跑,直鬧得小火鼠每每精疲力盡的睡了,才委委屈屈地被東海拉回房裡,打算隔日再『追問』個清楚,但可個把月過去了,在真的情況仍遲遲沒有起色,才驚覺此事並非一般。
就在此時,東海突然想起遠方的友人或許能有辦法知曉,便送了欲前往拜訪的信息過去,又在出發前順口邀了源範一道前往,因此與其說是帶著孩子求醫呢,倒更像是愜意的走春。
「如此說來,小真是病了麼?」摸了摸縮在腿上熟睡的小火鼠,起範好奇問到。
「說病麼該也不是……」歪著腦袋,東海罕見的露出迷惑「但要說被下了其他的咒術,還是受了攻擊,就算我沒有發覺,銀赫也不會毫無反應的。」
「這是何故?」始源疑惑地望向對座的半大少年「怎麼感覺銀赫哥什麼都曉得似的……」
聞言,吃了大半罐蜜餞的銀赫立即露出一個又大又燦爛的笑容,明顯透露『舒坦』倆字。
「不過話說回來,」起範眨了眨眼「這還是我頭一回看見東海疑惑的樣子呢。」
「我不知道的事可還多著呢。」滿不在乎的,東海輕鬆笑答「世上很多事情,活得久了自然就會知曉;但要真的明白體悟所有事情,那可不光是時間的問題呢。」
「況且,要是真的什麼都知曉明白的話,『我』大概也不會是『我』了吧。」
就在源範二人還在細細咀嚼這段富有深意的話語時,一直吃著蜜餞的少年驀地『啊!』了一聲,打斷了那模模糊糊的意念。
「我、我方才不小心連種子也給吞了下去、」只見銀赫苦著臉捧著空罐子,眨著眼睛小心翼翼地問「它不會在我肚子裡紮根吧?」
語畢,眾人無不面面相覷,頓時又是笑成一團。
蜷著身子打盹的小火鼠像是感染了他們的歡樂,也在睡夢中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二、
馬車在半日後抵達一處山谷。
待四人一鼠下車後,只見那馬車竟倏地變成了精緻的剪紙,輕飄飄地落在東海手裡,小心翼翼地收進懷中暗袋,打算返回時再拿出來使用。
「這兒就是你朋友住的地方麼?」起範驚奇地望著這片陡峭的山壁問到。
「還沒到呢,」東海掩嘴一笑「只是後面的路,馬車就進不去了。」
正當起範還想問呢,銀赫突然提氣跺了跺腳,整座山谷竟隱約的搖晃了幾下,驚得飛鳥走獸四處飛散,而四人身旁的巨岩更是滾出了一個穿著喜氣的小老頭兒,哼哼唧唧地趴在地上哀嚎。
「唉喲我的老祖宗啊,不過招小老兒出來見駕,您使這麼大力做啥呢?」
「咍,說什麼見駕!」銀赫指著小老頭的鼻子氣得樂了,「早咱們入山你就該曉得了,沒先等在這兒不說,還要咱跺了腳才滾出來,分明是擺譜!」
老頭兒摀著鼻子抖抖嗦嗦地往東海那兒退去,直到揪著靠山的衣角才敢說話「大人這話可冤枉了啊!」
「小老兒也想早些出來迎接的,可、……可咱家少爺偷了老爺的珍釀躲不知哪兒去了,幸好老爺知道您們要來,早些天便出山張羅了,小老兒才奉了二老爺的命先去把少爺找回來,奔波了幾日夜,好不容易才尋到少爺,誰知衣角都還沒摸到呢,就被您給抖出來了……」
東海聽了半天,不禁莞爾「許久沒來,這兒倒還是一般熱鬧呢。」
聽這話,底下的小老頭眼眶立即紅了;不知是給氣的還是給委屈的。
銀赫不屑地哼了聲,閉眼凝神聳了聳鼻子,忽然〝嗖〞地一聲消失,不到半刻又〝咚〞的一聲回到原地,手上正提著個與在真差不多年歲的綠衣童子,對著目瞪口呆的小老頭得意道「瞧瞧,這不是抓到了麼?還奔波了幾日夜?真是笑話!」
『就您那個跺跺腳就能天搖地動的實力,不帶這麼欺負老人的!!』
小老頭原本就不平整的臉頓時擠得就像方才蜜餞罐子裡的梅子——那個皺吶!
突然被揪出來的綠衣童子似乎也傻了眼,回神後立即氣急敗壞地想掙脫,四肢拼命的在半空撲騰,無奈領子被拎著根本失了反抗的能力,只得恨恨地噘著嘴兒,瞇起一雙靈動大眼瞪著底下的小老頭,心中思緒百轉千回,可絕非是什麼良善的念頭。
不曉得是心虛呢還是想趕快擺脫自家少爺『關愛』的眼神,小老頭趕忙舉起手中的小柺杖往山壁上一指,前方便突然裂了道口子,末端隱隱透著一束光,看來就是此行的目的地。
隨著小老頭舉著柺杖往內走,銀赫拎著綠衣童子,東海則跟在他身後半步距離,源範二人抱著尚熟睡在真落在最後頭,不知是否接連見到太多奇景,平時活潑的少年們竟都一時無話。
其實,從方才就一直持續接受連串衝擊的起範,心中已有些麻木了。
只是始源的反應有些不對勁;那樣混亂的表情,起範從未見過。
彷彿是熟悉眼前的一切,又像是毫不在意的模樣,看來竟格外遙遠。
起範不自覺地更加抱緊了懷中睡迷糊的在真,心裡一陣揣揣。
三﹑
古有詩云:柳暗花明又一村。
此話真是不假。
過了那看似漫長實則短暫的漆黑通道,映入眼簾的是滿山滿谷盛開的豔紅桃花,包圍一處帶著跨院的三進式四合院,湛藍色的琉璃瓦襯著白石灰牆,在明媚陽光下煞是好看,穿過威而不迫的宅門與內斂的垂花門抵達內院,波光嶙峋的廣闊蓮花池令視野大開,中央還有拱橋聯繫的涼亭,以及一路看過府內的造景擺設,無處不透露著北國罕見的南方色彩。
直到行至正堂大院,眾人才終於見到小老頭口中的二老爺,他自稱姓朴,外多稱其號〝利特〞,是位溫潤如玉的白衣美人。
即便來客中多了幾位生面孔,利特也不慌不惱地和氣招呼,舉止言談自有番大家風範,沒一會兒便活絡了氣氛,原先有些拘謹的起範也不自覺放鬆神經,著迷的聽起附近流傳的種種奇聞趣事。
正當此時,出外置辦的老爺總算回來了。
那是位身材高大卻不魯莽的漢子,睜著雙濃眉大眼氣勢迫人,不怒而威。
甫進門,那漢子也不急著招呼眾人,反是掄了袖子一個箭步就把倉皇躲進角落的兒子給倒提著揪出來,朝他特別和藹地露齒笑了笑。
「李弘基,你小子能耐了,都會偷老子的酒去喝啦?」
「沒、沒有啊!我沒喝酒!」倒掛著身子的弘基抖抖嗦嗦地憋紅了臉,試圖辯解「我只是去酒窖轉了一圈!不信的話、您可以去點點看呀!」
「好了、強仁…」眼看自家老爺即將上演全武行,利特趕忙出聲打圓場「父子倆有何事晚些再說也不遲,現在客人們都在呢,你也不先打過招呼,如此怎好?」
聞言,強仁無奈地將倒提的兒子給拎正放回地面,而重獲自由的弘基立即〝嗖〞地一聲躲利特身後去了,不意外的又接收到老爹『慈愛』的眼神,立即裝乖賣萌以表示自己的無辜。
「晚點看老子怎麼收拾你……」暗啐了聲,強仁遂轉身一把將東海給抱進懷裡。
「你個小沒良心的,居然隔這麼久才過來一趟,敢情是把咱們都給忘啦?」
「哪的事呢!」東海哭笑不得的反駁「最近世道不太平,我倆忙著解決麻煩實在走不開啊。」
「誒,早就說了,那些不相干的破事你倆就少管了吧!」強仁說著放開東海,改搭住銀赫的肩膀勸道「像我和你特哥這般找座山頭,安穩踏實的過日子,多好!」
「我也想搬回雪山啊!」銀赫特別委屈的拉大嗓門控訴「但是…但是小海不讓啊!我有啥辦法呢!!」
「更何況、」說著,眼神突然落在表情茫然的始源身上,又轉了回來「總之、現在怕是一時半會兒還不能離開呢。」
強仁在看到始源時也凝住了表情,下意識地回頭望了利特一眼,見著對方微微搖頭的表情,又看到站在始源身側那面容精緻的少年,才恍然大悟了什麼,遂即無奈的苦笑輕嘆。
之後眾人又稍微問候了幾句,利特才招呼眾人到客房安置休息,晚上更擺了桌豐富熱鬧的接風宴,因而當夜早早便歇了,一夜無話。
四﹑
即便幾近春末,山間在入夜後仍十分寒冷。
相較於勞累了一天的眾位哥哥,睡了飽足覺的小火鼠倒是醒了,睜著雙圓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望著這陌生的地方,不久更乾脆跳下軟榻,邁開短肥的四腳鑽出半開的窗門,四處溜達去了。
時值深夜,偌大的宅邸的燈火已弄熄了泰半,但這對在真這樣的小妖精來說並不礙事。
就著夜色的掩護,他一下爬上屋頂瞧瞧形狀特殊的琉璃瓦,一下溜到涼亭的軟椅上蹦蹦跳跳,好奇的播弄蓮花池旁植栽的珍稀藥草,又撒著腿兒跑進他最愛的灶房裡,好不快樂。
三兩下爬進灶爐內,裡頭炙熱的炭火已成灰燼,但那乾燥溫暖的氣味,仍讓在真感到無比留戀。
從前的從前,在牠誕生的熔岩山,空氣中也時常飄著這樣的味道。
那時身邊有愛護自己的父母,幾位活潑的兄姊,以及溫和親近的同族相伴。
可就在人類法師們侵門踏戶的那一刻,熟悉的一切都變了。
幼小的牠無以反抗,只能跟著兄姊們的腳步,被父母小心翼翼的護著藏著,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伙伴越來越少,越來越少………最終,竟只剩下自己了。
家鄉在哪裡,同族在哪裡,小小的在真一概不知。
他只能笨拙地追著法師遺留的氣息,希望能將雙親的遺物奪回,甚至替死去的同族報仇。
要不是遇上東海與銀赫二位哥哥,被他們收留保護,也許,小小的在真早就被法師殺死了吧。
想起兩位哥哥,在真窩在餘燼裡笑瞇了眼,復又輕輕嘆息。
東海哥哥和銀赫哥哥對自己的好,在真滿心感激,他甚至也想過,要是能和兩位哥哥一直這麼快樂的,像是家族般溫馨地生活著,未嘗不是件好事。
但他忘不了疼愛自己的親生家族,以及在熔岩山度過的那些美好時日。
也忘不了對人類法師入骨的恨,對天道不公的怨,以及對自己弱小無力的傷懷。
要是自己再強悍一些的話——忍不住便這麼想了。
而原本在體內平穩的妖力突然奔騰起來,忽強忽弱,讓從未經歷過此等狀況的小妖精手足無措,只好順應本能〝噗〞地便回原形,才落到如今的狀況。
『雖然恢復原形比較舒服,但要是一直不能化成人形的話,會給哥哥們添麻煩的。』
這麼想著的在真苦惱地用小爪子撓撓毛茸茸的腮幫子,又突然定住了。
隔著小小的鐵製灶門,在真圓圓的眼珠子映出外頭一抹黑影,隨著雲隙間落下的月光緩緩現出了輪廓。
尖尖的雙耳,體型比自己還大上一號,微微弓起身子四肢伏地,蓄勢待發,兩條細長如鞭的尾巴一高一低左右搖擺,偶爾甩打在地面發出〝啪〞、〝啪〞的聲響,銅鈴大的金色貓眼露出興奮的光芒,眨也不眨地緊盯著灶爐中瑟瑟發抖的小火鼠。
『要逃。』
雖然本能不斷在腦海裡奔騰,然而驚懼卻宛如細密的網纏住身軀,使他僵硬得無法移動分毫。
門口的大貓已無聲無息地踏入灶房,正步步逼近灶爐。
然而,就在牠伸爪即將碰上灶門的當頭,在真動了。
被本能驅使的小火鼠快速鑽入爐內的通氣孔,〝蹭蹭蹭〞地死命擠出條活路,可當牠鑽出煙囪時,底下的大貓也即刻跳出屋外,輕輕一躍就上了屋頂,咧出尖牙興奮地發出〝呼嚕嚕〞的低鳴。
小火鼠只能盲目地在宅內亂竄,卻怎麼也甩不開彷彿熟悉地勢的大貓,更不慎被逼近了死角。
在真驚恐地望著那不斷逼近的大貓伸爪向自己襲來,不禁嚇得緊緊閉上眼睛。
五﹑
「奇怪,小真怎麼不見了?」
聞言,窩在床上發懶的東海總算掀開眼皮,翻身望向正翻箱倒櫃的銀赫,無奈的笑笑。
「小真怎麼會藏在抽屜裡呢?你手勁可悠著點,別把房間給拆了,這可不在自家呢。」
「唔,我還是出去找找好了。」銀赫說著就想往外跑,又被東海給逮住馬尾拉回來。
「得了,我和你一起去吧,免得亂闖了地方,等會兒還不被強仁哥飽揍呢。」
簡單梳理整齊,又花了點時間把凌亂的房間給收拾了,東海這才牽著銀赫的手溜溜達達地出了房門,正巧碰上同樣剛起的起範和始源,在簡單說明來由後,眾人便四處找起失蹤的小妖精。
誰知轉過整座庭院,到了用早膳的時間,仍是沒看見在真的影子。
這一鬧,府邸的二位主子自然也是知道了,然而探查過隱蔽府邸的結界未動,又說就算有神魔能不著痕跡侵入,強仁和銀赫也不會毫無所覺,使得看似簡單的搜尋陷入困境。
「你知道在真是什麼時候出去的嗎?」東海拉住銀赫的手問到。
「唔,就半夜三更那會兒。」微偏著腦袋,銀赫有些懊惱「那小子怕是白天睡多了,晚上就想作怪,當時沒想太多就沒攔他……誰知竟會出了這樣的事兒。」
「唉呀,我想起來了;」接收到眾多熱切的目光,始源尷尬地笑了笑「昨晚歇得比平時要早,因此睡得有些不踏實,尤其後來一直聽到悉悉囌囌的聲響,打開窗就看見在真在院子裡搗騰,還爬樹上去了……估計是五更天的時候吧。」
聽了半天,強仁忍不住插嘴「你們說的這個在真究竟是什麼來著?簡直像隻耗子似的……」
「呵呵,可不正是耗子呢。」東海這才露出淺淺的笑容「我們家在真的原形是火鼠,您昨兒回來時在真已先在客房裡睡了,才沒瞧見。」
「不好!」利特突然臉色大變,跺跺腳〝騰〞地一聲便往外飛去。
眾人見狀,也趕忙跟上前去,愣是繞了半大宅邸直闖東廂。
不等利特敲門呢,轉瞬間也知道事態嚴重的強仁竟二話不說起腳踹開房門,氣勢洶洶地衝進臥房,大手一揮就掀了低垂的床簾,正張口準備開罵呢,卻在見到榻上景象後生生憋住即將爆口的粗話。
落在後頭的眾人這時也趕到他身後,銀赫也直覺的想上前,卻猛地被東海扯住了手,不得不安靜下來。
深色雕花軟榻上,一綠一紅二個粉雕玉琢的男娃正抱著香暖的錦被睡得正甜,瞧那紅撲撲的臉蛋兒,和微微張開打著呼嚕的小嘴兒,時不時你蹭我我磨你的,每當紅衣小童揮手亂動,綠衣小童便頗不耐的伸手將人拖進懷裡抱住安撫,說有多溫馨就有多溫馨。
「……幸好是我多慮了。」利特無奈扶額,笑嘆「弘基打小跟咱們在一起,又長年被好吃好喝的養著,怎麼會有興趣吃掉小妖精呢。」
「吃掉?」起範一聽就驚訝了。
「唔……?」被騷動聲吵醒,榻上的弘基迷糊間看見自家老爹面露兇光地站在床頭,立即嚇得炸毛「爹、爹?!您您怎麼來來來了?昨晚我可啥都沒幹光睡覺了,您別又揍我屁股呀!」
同樣被吵醒的在真也揉揉眼睛坐起身子,看到東海的瞬間便醒了,正想撲過去討抱抱呢,誰知才一下床就滾回了原形,懊惱得在地上直打轉,馬上被銀赫一個箭步拎起來狠狠教訓。
「你小子三更半夜不睡覺鬧什麼呢!居然還跑人家床上睡,不曉得咱們一早上光為了找你,都快把地兒給翻了嗎!」
在真立即用兩隻小小的爪子掩住眼睛,偷偷移開看到怒目圓睜的銀赫,又遮起來。
「總之,孩子平安找到了就好。」心中負擔一除,利特也恢復了從容,開口招呼「看咱們還是先用早膳再說吧,如何?」
六﹑
用罷豐盛早膳,趁著春光正好,談話的地點便選在了涼亭。
首先聊起的自是鬧了一早上的失蹤事件。
原來昨晚還真是個不眠夜;不僅幾位長輩沒睡熟,弘基這鬼靈精怪的小子也在巧妙逃過自家老爹的板子後,趁著夜色又化了原形打算再去酒窖『逛逛』。
誰知途中遇見同樣以原形現身的在真,便好奇的一路跟著他,更興致大起的追趕起來,也單純的沒想幹嘛,就是玩性大起地抓來一通撥弄揉搓,直把手中哆哆嗦嗦的小傢伙弄到炸毛,才又樂呵呵的用軟軟的舌頭給他順毛。
可憐的毛炸了又順,順了又炸,炸了再順的小火鼠最後真是累到不行,加上感覺不到弘基的分毫惡意,不久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再次醒來,就是早上眾人闖進房間那會兒,因此根本不曉得自己竟被『打包』回房了。
「這麼說來,弘基的原形……是貓妖?」起範好奇的望著正摀著頭上腫包滿臉委屈的孩子。
「才不是貓妖!是貓又!我可是很厲害的!」被降等的弘基不服氣的高聲抗議,馬上又被強仁瞪到消音。
「難怪利特哥那時這麼緊張啊。」始源也才恍然大悟;畢竟一貓一鼠,可是天敵吶。
「可不是麼。」利特無奈的笑笑,又道「不過,我也是一時糊塗。」
「弘基並非凡貓修練成精,又離魔道甚遠,任意吞食妖族只會壞了修為,如此又怎會加害道行不及百年的小妖呢。」
「話又說回來,這孩子叫在真麼?」摸摸蜷在腿上的小傢伙,利特溫和一笑「雖然道行不及百年,但要幻化為人該也不是難事吧?怎麼就這麼保持原形呢。」
東海先是與銀赫交換了眼神,才道「其實我們這次來訪,也正為了此事……」
敏感地察覺到氣氛些微的變化,人小鬼大的弘基突然跑到利特面前伸手道「二爹,您們大人談事情太無聊,我能不能帶小傢、…喔不,是小在真,到別處去玩呢?」
「這……」見東海沒有意見,利特只得將懷中的在真抱給他「好吧,不過在真的氣還有些虛弱,你們就在池邊玩,別跑遠了。」
「知道了。」才丟下話,弘基便抱過傻呼呼的在真一溜煙竄出涼亭去了。
待孩子們離去,東海才侃侃說起在真的情況。
不料,利特在聽完後,只淡淡地說了句「……是生病了吧。」
「生病?」東海疑惑地追問「可是我檢查過多次,在真除了妖力不穩定外,身體並無異常呀。」
「我說的,是心病呢。」放下手中的茶杯,利特低垂的眸光百轉千迴。
「那孩子的心中有〝願〞,一些不足以為人道之的,太過艱難的希望。」
「也許是顧慮你們,也許是他也曉得那是無望的,因此不提不說,也逼自己不想,但這不代表那份〝願〞就因此消失。」
「當〝心願〞壓抑得久了,慢慢地就成了〝心怨〞,成了〝心結〞,加上——他的道行尚淺,疏於修練,自然會被銀赫和……的氣給影響。」
「也幸好你們早來找我,不然再繼續拖下去,說不准這小妖精會魔化吧。」
望著東海錯愕的神情,利特無奈搖頭「你不會忘了銀赫他……是什麼身份吧?」
「銀赫哥究竟是什麼身份啊?」起範老早就好奇到不行了,才忍不住插話,旁邊忙著給他撥花生的始源也支起雙耳,滿臉都是旺盛的求知慾。
七﹑
眼見情況不妙,強仁冷不防道「不就是比我兒子再大點的蠢貓麼?還講什麼身份!」
「你才蠢貓!你全家都蠢貓!!」銀赫立即炸毛的跳起來回嘴,瞬間就把話題給扯開了。
沒空理會兩邊幼稚爭吵的傻瓜,東海連忙追問「可同樣的狀況,弘基卻不受影響,這……」
「因為弘基在我的監督下持續刻苦的修練呀,」說起兒子,利特驕傲地笑道「況且,山中靈氣充足,比起烏煙瘴氣的京城來說,本就更適合妖精居住。」
「小海,你是陰陽師,應該比我更瞭解平衡的重要。」說著,利特突然收起笑容,看來竟有些冷漠「在真那孩子,確實不適合待在京城,甚至待在你們身邊。」
此話一出,本來還在吵鬧的銀赫也安靜下來,默默走過去拉住東海有些冰涼的手,眼底是藏不住的關心與擔憂。
「難道真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起範從旁聽著也覺得心裡難過。
「以目前的情況來說,的確沒有。」利特幽幽嘆了口氣「以他的道行,繼續待在京城便如毫無防備地置身瘴氣之淵,即便有你倆設下的多重結界保護,只要他的心願一日未解,魔依舊會由內而吞噬他的元神……這些事你早該都知道,但……是否能明白呢?」
沉默良久,東海低垂著眼,緊緊握住銀赫的手「是的,我都明白,只是……」
『只是,會感到寂寞呀。』起範明白東海嘴裡未盡話語,也跟著輕嘆。
眾人的目光忽然默契似的,皆望向院子裡玩鬧的孩子們,心中百感交集。
「逝者已遠,但只要還活著的話……就一定能再見面的。」
聞言,東海轉頭,碰上利特愛憐而懷念的眼神。
「知道雪融化了以後,會變成什麼嗎?」問著,利特素白的手被納入強仁黝黑寬厚的手掌,緊緊交握。
銀赫傻乎乎地回了眾人心中的答案「不是水嗎?」
「……是春天。」東海輕聲回答,熟悉的柔軟笑意也回到臉上。
「熬過漫長的寒冬,當雪融化的時候,溫暖的春天也就來了。」
只要活著,努力的活下去,就有希望。
此時的在真最需要的,不只是單純的關愛和撫慰,而是不輸給任何困難的堅強。
眼中含淚,東海慎重地託付。
「在真他……以後就麻煩二位哥哥多多照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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