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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最近京城的夜晚總瀰漫著廣大的霧氣。
白茫茫,輕飄飄,似雲非雲,卻能使人迷失了方向。
不過這怪狀僅限於夜晚,白日仍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陽光西斜的午後,起範熟門熟路的踏入京城東方一處古老民宅。
 
這裡的氣氛終年都是非常安穩而平和的,此時空氣中充滿了被雨水洗過的清新香味,讓他不住吸吸鼻子,讓身體裡也充斥著這股好聞的味道,紛亂的心情也因此平靜下來。
 
不遠處,少年就蹲在院子中央,正打著赤膊賣力的滾著研船(註)發出沉悶的叩隆叩隆的聲音,鍛鍊過的精悍肌肉線條優美,搭上他那特異的金褐色長髮潦草束成馬尾,整個人被太陽鍍了一層金黃,渾身散發著高熱,但走近細查,便會發現他身上乾燥如常,連一滴汗水都見不著。
 
隔著褐髮少年遠一些的,是坐在簷廊上晃著纖白腿兒正細細看書,另一位年紀相仿的黑髮少年。他的面貌秀美俊逸,恍若落凡仙子,若非他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眸太過靈動,以及嘴角噙著淡淡的溫柔笑意,恐怕真會讓人以為是尊精緻的瓷娃娃吧。
 
起範起了惡作劇的興致悄悄溜到他身旁,卻在正想開口嚇人時被壞了計畫。
 
「啊!你要對小海做什麼!!」
 
拋下手中的滾輪,打赤膊的少年氣呼呼的在一眨眼時間便隔在兩人中間,雙手大開捍衛身後少年,怒目圓睜。
 
「沒事的,銀赫。」
 
伸手拉拉銀赫的衣擺,被稱作小海的少年頭也不抬的繼續翻腿上的書籍。
 
「都認識多久了,還不知道起範是和我鬧著玩呢。」
 
小海實名東海,自稱姓李,職業是北國裡極為罕見的陰陽師,外貌看來莫約十六、七歲年紀,但從起範十二歲那年兩人相識,他就一直是維持這個模樣,沒有變過。
 
另一位被稱作『銀赫』的少年,據說他並非人類,也非普通式神或使令,卻不知何故成天以人形的姿態在東海身邊兜轉,不像式神不像使令不像屬下,倒像是感情融洽的朋友,又不只是朋友那麼的單純;至少在起範眼中看來,他倆的關係的確是不一般的。
 
 
起範對著乖乖退回去磨藥的背影悄悄吐舌,接著便大剌剌坐在東海身邊,腦袋也不老實的湊過去看看擱在他腿上的書本,發現上頭都是艱澀難懂的蝌蚪文,才搖搖頭又坐直了身子。
 
「今日怎麼有空來呢?」又翻了一頁書,東海微笑「瞧你眉頭皺的,莫不是有了麻煩?」
 
「麻煩的不是我,不過,多少是脫不了干係的。」知道瞞不了的起範只得老實說。
 
 
 
註:研船,又稱碾槽,是古時中醫研磨藥材的重要道具,用腳或手推動輪子碾壓,借力將藥材磨製成粉。
 
 
 
二﹑
 
後話留待其次說,前話還得從頭講。
 
自從前陣子南方的水氣北上化作濃霧,皇城的夜晚是越發不加安寧。
 
當今皇上寵愛的寧妃每晚都在霧氣最盛時,給聽見的敲門聲擾得無法安眠,原本眾人皆不以為意,因為除了寧妃外沒人聽見她說的聲音,僅多加派了士兵夜晚在殿內巡邏,直到近日寧妃恍若丟失了靈魂般無法言語,而宮中御醫對此皆束手無策,眾人乃至於皇上才驚覺此事並非一般,卻在寧妃無法言語之下莫可奈何。
 
這寧妃是二年前從南方鄰國迎來的小公主,年輕貌美不說還有著溫軟如水的性子,能歌善舞且飽讀詩書,很快成了受盡千萬寵愛的側室之一。於公,她是與鄰國友好的橋樑,於私,她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也因此當她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眾人在訝異之於更擔心會造成國政上的困難,而身為皇室中人的起範也才會跑來找東海協助。
 
起範是第十二皇子,今年剛滿十五。
 
起範從小天資聰穎,相貌英俊儀表端正,為人恭順禮貌不強出頭,這是長輩面前的模樣;但私底下,那些寵愛他的哥哥姊姊們都知道,他根本是個任性又彆扭的小孩,沒事就喜歡到處溜達我行我素,尤其喜歡往城下市街跑,自稱是微服出巡體察民意,但誰不曉得他藉機跑出去玩兒呢。
 
也就是在機緣巧合下,『微服出巡』的起範某日誤闖了東海居住的院落,此後便時不時的往這偏遠的小宅院跑,有時帶些宮中新奇古怪的貢品來分享,有時也講些市街上流傳的說書八卦,但像今天這樣以委託者的身份前來,倒是頭一次。
 
安靜的聽著友人的敘述,東海揮揮手招了式神來添茶水,完後將院內才新鮮摘下用露水洗過的柿子俐落的分切,有模有樣地擱在荷葉狀的磁盤中,看來又多了份風雅的秋意。
 
……所以,我就來了。」語畢,起範用木籤取了一瓣柿子放入口中。
 
「原來如此。」
 
東海捧茶微笑,目光注意到院中一直用幽怨眼神看著他們的少年,不住彎了眼招手讓他過來,銀赫立即歡快地跑過來蹲在簷廊邊,張嘴吞掉他遞過來的水果,旋即露出招牌的傻笑將下顎擱在他膝上,細長的丹鳳眼也瞇成彎彎月牙,看來格外溫順。
 
看著東海摸他頭髮的動作,以及銀赫瞇著眼昏昏欲睡的舒服表情,起範不禁莞爾。
 
「這般看來,銀赫倒像是你的寵物。」
 
「銀赫不是寵物啊。」驚訝的張大眼,他笑道「況且,要是能把他當寵物養,那我恐怕也不會坐在這兒和你吃水果了。」
 
「為什麼?」
 
「秘密。」輕笑著,他很快將話題轉回正事上「那麼,你覺得問題出在哪兒呢?」
 
雖不滿他轉話題的舉動,但起範還是說了「……主要還是那敲門聲吧。」
 
 
 
三﹑
 
其實在來委託東海前,起範也已先試著自己查探過了。
 
因為從小就是受盡宮中長輩疼愛的皇子,起範不費吹灰之力就混進後宮寧妃的院落,向以往串門子時認識的奴僕探問消息,尤其是那群伺候寧妃起居的婢女們,事情才有了大略的眉目。
 
據寧妃一位親近的婢女所述,剛開始晚上大約二更天時,大霧會從街上瀰漫到整座宮殿,只要出了房門便會伸手不見五指,因此除了夜巡的衛兵和報時的奴僕靠掌燈分辨路途外,眾人都安分的待在室內休息。
 
而敲門聲,似乎總是在三更天時出現。
 
「叩、叩、叩。」地只響三次,鈍鈍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明顯。
 
但事實上,除了寧妃外沒人聽過這個聲音,厚重結實的整片雕花木門也看不見她說的人影,因此寧妃越來越歇斯底里,終至現在這樣半瘋半醒的模樣,鎮日關在房內誰也不見。
 
在御醫皆束手無策的情況下,宮中開始起了謠傳是妖魔作祟,於是請來法力高強的僧人誦經祈福,寧妃的狀況卻仍舊不見起色,起範這時也才想起了曾說過自己是陰陽師的東海,說不定會有方法,也才有了這一次的會面。
 
「唔,不是妖魔嗎?」東海歪頭想了想,突然輕拍膝上人的腦袋「怎麼樣呢?」
 
銀赫立即皺起鼻子吸了吸,道「雖然味道不好,不過應該不是。」
 
「什麼東西啊?」起範好奇的看著兩人「味道不好??」
 
「說你身上的味道呢。」
 
「誒???」這讓起範有些窘迫的聞聞自己的衣袖,卻只聞到平時愛用的薰香氣味。
 
「不是那種味道啦。」東海神秘的笑著將半身靠了過去「我們說的,是妖魔的味道。」
 
「他聞得出妖魔的味道???」起範一聽就驚訝了。
 
「嗯。」不理會他的驚訝,東海續道「不過既然他都說不是了,那就肯定不是妖魔所為。」
 
雖不曉得根據,但起範決定先暫時放過這個疑問「既然不是妖魔,那又是什麼原因呢??」
 
東海聞言從衣袖內取出一只散發黑紫色光輝的石頭,起範迫不及待的湊上前看了看,突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還是原本安靜靠著的銀赫眼明手快拉住他的衣袖,才沒有當頭栽倒,而東海也趁隙取出手絹包覆石頭,遮去那奇異光彩後起範暈眩的狀況始獲得好轉。
 
「瞧你呢,好奇太重可容易惹禍上身。」東海無奈的輕斥。
 
起範晃晃腦袋,對他的警告不予理睬「這石頭是??」
 
這石頭的來歷非比一般,它是傳說中女媧補天時所使用五彩石中的碎片,本身擁有吸附夢境的能力,因此歷代都被使用於吞噬不好的夢境,長久下來原本潔白透明的石頭就被染成了黑紫色,滿載著人類負面醜惡的夢境,若是直視它散發的惡意光芒,沒多久就會被拖進無法掙脫的惡夢裡,因此被後人稱之為『夢魘石』。
 
將包妥的石頭結上法印確保手絹不會被解開,東海才將它放進起範的手心。
 
「回去後將這石頭放在寧妃的枕頭旁,明天再取來還我,或許事情就能水落石出。」
 
起範狐疑的看了看掌中的物件,再望了眼頷首微笑的少年陰陽師。
 
「真能解決?」
 
「真能解決。」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四﹑
 
當日返宮,起範依約交代了寧妃的婢女將石頭放在殿下枕邊,隔了一晚再去,得知寧妃昨晚沒有像以往那般歇斯底里,而是安靜的得了一場難能可貴的好眠,今日便能起身自行用膳,雖仍是不願開口說話,但氣色明顯的好了許多。
 
這讓起範有些得意;比起那些整天只會誦經禮佛的僧人,還是東海厲害吶。
 
腦中歡快的想著,他很快在向皇奶奶及母后進行晨間請安後,飛也似的回房換上便裝,將夢魘石往衣袖裡一放,輕車簡從的又溜到城下去拜訪他厲害的友人了。
 
 
踏入院落,昨日還在賣力磨藥的銀赫今日倒是衣著正常,拿著大掃帚唰唰地聚集院內為數不多的落葉,東海則依舊捧著書本愜意的靠在簷廊邊讀著,身旁是這時節必會見到的式神‧朱璃正替陶壺添水,芬芳的熱氣隨風飄來,看來又是一壺上等好茶。
 
頭也不抬地,東海一如往常的閒散「來啦。」
 
「嗯,來了。」點點頭,起範坐到他身邊「朱璃的身上總是有濃郁的香氣呢。」
 
「呵呵,因為是天竺牡丹吶。」
 
「既然是花,為何還要取名為『朱璃』呢?」
 
「她的名字並非我取,而是這朵花本身就叫作『朱璃』。」
 
「不止花朵,這世間所有生物都有自己的名字。就和人類一樣。」闔起書本,東海轉頭看著似懂非懂的友人「就像你的名字是起範,身為皇族自然隨國姓為金,而我姓李名東海,銀赫當然是跟我姓李了;明白?」
 
起範皺眉看著院內正拿著掃帚四處追落葉的少年,不住搖頭「你說的我大略明白,最不明白的是你為何偏愛那猴子似的傻瓜。」
 
「大概就和起範明明討厭死板的祭典,卻每年都硬要參加春秋二季的巡狩一樣吧。」
 
「什、」
 
「崔將軍家的長公子的確是相貌堂堂飽讀詩書,尤其騎射功夫高超了得,難怪我們驕傲的起範皇子特屬意呢。」
 
「東海哥!!!」
 
笑嘻嘻的以手摀唇,東海調皮的看著不知是羞還是氣紅臉的少年「你也就這時候會叫我哥。」
 
「那麼昨天的事,怎麼樣了呢?」
 
起範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氣鼓鼓的雙頰也消了下去,將放在衣袖內的石頭取出放在東海伸來的掌心,順勢也交代了今早聽到的關於寧妃昨夜發生的事。
 
「原來是做了惡夢嗎?」
 
「如果只是惡夢就好辦了,可惜……」東海摸了摸石頭,眼神一凜又在瞬間隱去,快得讓起範無能察覺。
 
「可惜什麼?」
 
「起範今天先回去吧,還有,讓朱璃在寧妃殿下的寢宮待上一晚,除她和殿下外其他婢女都要遣退,免得引起騷動打草驚蛇。」
 
起範一聽就覺得其中有鬼「等等,誰是『蛇』?」
 
「身份還不能確定,不過,肯定是那每晚敲門的訪客吧。」
 
之後無論起範再怎麼追問,東海皆但笑不語,僅在分別時將一朵朱紅鮮豔的天竺牡丹放在他的掌心,而跟隨身側的朱璃安靜的隱入其中,就這樣被心不甘情不願的起範給帶回了宮殿,讓服侍的婢女當慰問的禮物插在寧妃寢室窗邊的高台上,寂靜地散發濃郁的香味充斥滿室。
 
 
 
五﹑
 
深夜,待在寢室的東海解開手絹,將夢魘石放在掌心把玩,被身後的手掌輕輕蓋住。
 
「怎麼了?」
 
東海往後一靠窩進他懷裡,被穩當的攔腰抱著。
 
「還不是擔心你……」孩子氣的用鼻子蹭蹭他的頸脖,銀赫說得委屈「我直接吃掉他不就好了麼……幹啥這麼大費周章的……
 
「什麼呀,你答應過我不亂吃東西的,現在又想反悔?」
 
「我、」被堵得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銀赫歪了腦袋開始耍脾氣「不管!不管不管嘛!」
 
抵擋不住他的攻勢,東海只能妥協「好吧,那麼結界的事就麻煩你了。」
 
耍賴的少年這才轉怒為笑的用鼻子又蹭蹭他的臉,放開牽制退到二步外的距離。
 
無奈的搖頭失笑,東海將掌心的石頭擱在面前,唇齒輕啟吟唱一段古老的咒文,宅內的燭火頓時被一股強烈的怪風全數吹滅,夢魘石發出妖異的光彩籠罩室內,待光彩漸暗時東海的樣貌竟幻化成樣貌豔麗的女子,赫然就是此時應該睡在深幽宮廷之內的寧妃。
 
今晚正逢朔月,晦暗的大地沒有足夠的光芒照耀,就連平時吵雜的蟲吟蛙鳴都噤聲不語,白茫茫的霧氣團團圍住了廣大的皇城,彷彿有意識似的全湧向同一處,卻不像平時是往宮城去,而是緩慢寂靜的包圍了東海居住的簡陋院落。
 
突然間聽見了腳步聲。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混和著泥濘的水聲,蹣跚而鈍重的腳步聲一步步接近,站在東海身後的銀赫有些緊張的伏低身子擺出警戒的姿勢,蓄勢待發。
 
「叩、叩、叩。」地只響三次,鈍鈍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明顯。
 
清了清嗓子,東海用寧妃的聲音發問了「誰呀?」
 
「是我呀。」
 
那是混和著沙啞和清亮,柔和與淒厲的矛盾嗓音,聽得兩人默契的對視了一瞬;他們感覺得到那人語氣中深深的愛慕與思念。
 
「開門吧……快開門吧……為何妳不開門呢……?」
 
說著,寢室的房門突然一陣搖動,像是被外面什麼東西給腐蝕了,顫抖著發出了茲茲的聲響,很快就支撐不住的往內轟然倒下。
 
濃厚的腐爛氣味頓時隨著白霧衝進室內,在慘白的朔月下站著一個人,或者那不能說是人了;被水泡爛浮腫的皮膚泛著幽幽青紫,四肢纏滿了細韌的水草,蹣跚的腳步每踏出一步都會在地上拖出長長的水漬和黑軟的爛泥,儼然就是死亡多時的模樣,可飽含著哀怨與控訴的目光從他浮腫的眼窩直直射在寧妃(東海)臉上,卻是那麼的深刻刺骨。
 
他一步步接近坐在桌邊的寧妃(東海),腫脹的手眼看著就要撫上她豔麗的臉龐,卻在三步之遙被猛烈的彈開;定睛一看,站在寧妃(東海)身後的少年正赤紅著雙瞳,渾身散發著強烈的氣勢,如火似的包圍了整間屋子築起結界,讓男子無法再前進半步
 
「是他嗎?……就是他嗎?……害我倆無法在一起的………可惡啊!!」他尖嚎著發出淒厲的聲音,魔音穿腦似的攻擊兩人,令銀赫眉頭微皺,而東海在結界的保護下恍若未聞。
 
「不過沒有關係……我來接妳了來吧跟我一起走吧……」再度伸出手,他彷彿不在意烈火結界燒灼在皮膚上的痛苦「讓我們永遠的……永遠的在一起吧……
 
「不。」東海黯淡的斂去笑容,哀傷的看著他「我們已經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放棄吧,回到你應該去的地方。」
 
「不!!我不放棄!!!」他痛苦的尖叫著流下血淚「我的蘭兒蘭兒啊……
 
「她已經不是你的蘭兒,而是北國的寧妃殿下了。」
 
語畢,東海回復了原本的面貌,讓目睹情況的男子崩潰地癱倒在地。
 
「可否,告訴我您的名字?」
 
 
 
六﹑
 
男子的名字,叫作劉青書,是南方鄰國一商賈世家的次子。
 
他是在十六歲那年,隨父親於湖上畫舫宴客時巧遇了隨母后南下調養身體的她,就此兩人一見鍾情,更私下偷偷互許終生,期盼著之後有天能接受眾人的祝福共節連理。
 
因白天公主的身邊隨時都有護衛待命無法近身,兩人僅能偷偷的在夜晚相會,戀情絲毫見不得光。當時約定的暗語便是敲門聲,只要青書在三更天前成功混進了離宮,就會在公主的門上輕輕的敲三響,公主便會歡快的開門迎接,兩人情話綿綿直到接近五更,青書才會又依依不捨的悄然離去,如此下來,竟也真瞞得眾人交往了二年又餘的時光。
 
可惜好景不長,身在皇家的小公主十六歲時被許給了北方大國,以聯姻的方式取得國家和平與繁榮,為此兩人哭得是柔腸寸斷,更起了私奔的念頭,也才不慎讓彼此之間的情事曝光。震怒的南國皇帝二話不說的阻絕了兩人,早早安排車馬將公主送到北方去,希望就此斬斷孽緣。
 
可得知消息的青書當下搶了府內一匹千里良駒,連跑了三天三夜不敢停歇,終於在邊關之處追上了公主的車隊,又用了同樣的方式在夜晚潛入公主的寢室,敲了三聲暗號卻是不得回音。
 
在情急之下他就攀著屋簷,打算從半開的花窗爬進去房內,卻不慎踩空摔進別院的水池裡,掙扎的動作讓水草緊緊的纏住身體,彷彿有意識般的將他往下拖,在不及弱冠之年便於異地死於非命,無人知曉。
 
公主就在毫不知情下嫁給北方皇帝做了側室,又因為受到了百般禮遇和皇上的寵愛,讓她漸漸淡忘了舊時初戀的愛人,安穩而平和的當她的寧妃。
 
「不能原諒不能原諒……那見異思遷的女人……」青書悲痛的伏在地面大哭,聲音淒厲。
 
東海緩緩走到他面前,輕嘆「何必要如此執著呢?」
 
「她是她,你是你,若今天你仍活著,事情也許能有其他轉機。」
 
「不過,現在既然你們兩人陰陽相隔,這樣糾纏又是何苦?」
 
「可是我的愛……我是那麼的愛著她啊!!!」
 
「忘記吧。」
 
東海望著不知何時恢復生前面貌的男子,露出溫暖的笑容「若真的愛她的話,難道不希望她能夠幸福嗎?」
 
「你最喜歡的,不就是蘭兒天真美好的笑容;那麼為何還要來奪走她的安寧呢?」
 
聞言,青書深深的低下頭去默不作聲。
 
「回去吧,你已經錯過了一次的輪迴,再錯過,只會讓自己墜入魔道無可自拔。」
 
東海輕輕的彎腰,手按著他的單薄的肩「你的愛不會白費,我會替你記著。」
 
青書終於在他溫暖的眸光中點頭,伸手握住他涼冷而柔軟的掌心,閉上眼的瞬間化為塵土,隨著散開的霧氣消失在空氣中。
 
「回去了嗎?」
 
「嗯,已經回去了。」
 
看著恢復平靜的世間,東海嘆息後轉身撲進銀赫等待的懷裡,小小的打了個呵欠。
 
「唉呀,修門的活兒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將昏昏欲睡的人兒抱起踏出房間,銀赫又低頭用鼻子蹭蹭他「辛苦了。」
 
「不會辛苦呢。」伸手摟著他的脖子,東海親暱的親吻他的臉「幸好你即時架開結界,否則恐怕會更難收拾。」
 
「唔,所以我可以要獎勵嗎?」銀赫期待萬分的眨眼。
 
「明天吧,明天再說……我好睏了。」偏靠在他頸邊,東海嘟囔著安心睡了過去。
 
 
 
七﹑
 
隔了幾天,又是萬里晴空的好日子。
 
起範踏進院落時見到正跪在東海身邊沏茶的朱璃忍不住遲疑地叫了一聲。
 
「誒??她……怎麼會在這兒??」
 
「朱璃本來就是我的式神,不在這兒會在哪兒呢?」
 
「可是……」起範古怪的瞪著安靜的女子「她那天不是被我帶回宮殿了嗎?」
 
「因為事情辦完了,就讓她回來囉。」
 
跟著坐到簷廊邊,起範湊近東海「對了,自從夜裡不再起霧後,寧妃殿下已漸漸恢復神智,也能說話了。」
 
「那真是太好了。」
 
「可是,她似乎對這陣子的奇怪事情一無所知呢。」疑惑的歪著腦袋,起範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該不是你故意這麼做的吧??」
 
東海還是不正面回答「嘻嘻,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起範只得也跟著擺出無賴的模樣,嘴裡輕哼「不如何,但我想知道嘛。」
 
看著他鼓鼓的雙頰,東海噗喫地笑出聲「還記得朱璃的真身麼?」
 
……天竺牡丹??」
 
「她的氣味能洗去人類的短暫記憶,所以……
 
「所以,才要我拿去給寧妃??」
 
「這是原因之一。」將溫度適中的茶送入口中品味,他滿足的瞇眼「另外的原因是要蓋住寧妃的氣息,才方便將人給引來呀。」
 
「咦??所以當晚發生了什麼事??敲門的人又是誰呢??」
 
捱不過起範的要求,東海只得簡述了青書的故事。
關於心動、敲門聲與,賠上了性命卻沒有結果的愛戀。
 
輕輕的,淡淡的,愛戀與憂傷透過東海溫暖的嗓音傳達,就連心痛都是悄悄劃過,卻讓安靜聽著的起範有些鼻酸。
 
「為何蘭兒……寧妃殿下,那晚沒有應門呢?」
 
東海搖搖頭,柔軟的眼神望著院中正在製作新門板的銀赫,露出有點失落的笑容。
 
「她不是沒有應門,是不知道要應門。」
 
「誒??」
 
「起範沒有去過南方吧?」
 
見他點頭,東海才繼續說下去「南方鄰國的氣候溫暖宜人,大半時間都是很炎熱的,水氣又重,和北方乾冷的氣候有著很大差別。」
 
「這我知道啊。」
 
「所以……我想說的是,門的材質不一樣。」
 
「門的材質??」
 
「北方的房屋為了禦寒,幾乎大半門板都是用厚重的實心木頭所製,而南方炎熱又多水氣,因此門板用的多是雕花透氣的紙門,外頭一點動靜也能輕易得知;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起範這才恍然大悟。
 
從前劉青書為了不驚動到護衛,因此敲門時總是輕輕的用指節敲擊,可相同的力度敲在厚實的實心木門上,那聲音幾乎是不被聽見的;尤其深夜正值眾人陷入熟睡之時,就連他落水的聲音都無人察覺了,更何況是那微乎其微的敲門聲呢?
 
沉默了一陣,起範轉頭問到「寧妃殿下知道這件事麼?」
 
搖搖頭,東海淺笑「這是他的希望,也是他放手的原因;他喜歡殿下的笑容。」
 
「笑容啊……
 
起範嘆了口氣,而遠處原本正在作木工的銀赫卻突然跳起來,衝到前些天他掃起正燃燒著的落葉堆裡,絲毫不顧高溫的伸手取了兩顆大蕃薯出來,咧嘴傻笑著奔向簷廊邊的兩人。
 
「忙著差點都給忘了;蕃薯已經烤好了,可以吃囉。」
 
「難怪你前些天那麼努力掃葉子,原來是為了烤蕃薯啊?」
 
銀赫點點頭,將熱燙的蕃薯放進盤裡讓朱璃分切,不一會兒美觀的裝飾盤就出現在眼前,金黃蕃薯熱燙香甜氣息燻了眾人滿臉幸福,驅走了秋天別離的蕭瑟。
 
看著眼前又把頭擱在友人腿上張嘴等著餵的少年,與友人臉上溫暖的笑意,起範也忍不住露出了好幸福的笑臉。
 
笑著,就會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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