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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他們兩人在前天與伙伴們分頭行動算起,已遭遇了三次雪崩。
第一回還只是小規模的落雪,雖然埋了些行李,但人總歸沒什麼事;可自從昨日白天起了大風雪後,當晚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大規模的雪崩讓男人只顧得上推開驚慌失措的後輩,卻賠上了自己的右腳,拖慢了今日下山的速度,更不幸遭遇第三次雪崩,徹底毀去今日下山的可能性。
青年在一陣痛哭之後終於平復了心情,開始動手挖掘掩埋在雪下的行李,可惜翻了許久只找回來男人的登山背包和自己的腰包,其他帳棚與貴重的攝影器材怕是凶多吉少。
望見青年蒼白的臉色,男子難得溫言安慰「那些東西找不到就算了,幸好我的行李還在,裡頭有些救命的物資,我想分一分,要撐下三天應該不成問題。」
「三天?!」青年又低吼了一聲「我現在就想離開這座該死的山!!」
「但很顯然的,魯尼;你想『現在』離開這裡是辦不到的。」制止他的歇斯底里,男人冷靜的說到「如果可以,我也很想立刻、馬上、現在就下山接受治療。」
「可事實是,我們現在的位置怕是連山腰的一半都還沒到,不回到出發時的登山小屋,想和外界聯絡根本是天方夜譚。」
聞言,魯尼總算稍微冷靜下來,虛脫地癱坐「對不起,田口先生;我失控了。」
「沒關係。」田口笑容微苦,語氣一轉「你的身體怎麼樣?有受傷嗎?」
「雖然是摔得渾身酸痛,但總地來說沒有大礙……田口先生呢?」
「看來我沒有你好運。」他苦澀地勾起嘴角,仍躺在雪上「現在不僅右腳的傷加重了,左膝蓋也撞傷,而且肋骨似乎斷了幾根……嘛,雖然聽起來很慘,但撐個一、兩天應該沒問題。」
魯尼一聽,稍微恢復的臉色又垮了下來「那、那我們…該如何下山??」
「……看來,一切只能依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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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田口的指揮下,魯尼取下綁在背包底層的睡袋,將無法動彈的男人放進去裹好,稍微盡到固定傷處的效果,也方便兩人繼續進行下山的計畫;既然沒法走著下山,揹著也不好行動,不如就用拖行的———這是田口的原話。
因此魯尼便一直拖著田口緩慢移動,心急如焚的希望能在今日抵達山腰,但直到日落西山,舉目所及仍是一望無際的銀白雪景,別說登山小屋了,就連高海拔的樹木都見不著,更讓魯尼的企盼陷入谷底,氣氛也更加沉重。
當晚,失去帳棚的兩人只能蝸居在臨時打造的雪屋裡將就一夜。
由於沒有柴薪可燒,雪屋內只有手電筒冰冷的光折射在冰雪上,蒼白的映上兩人疲倦的面容,更顯憔悴。
外頭安靜了一天的風雪又起,嘩嘩的刮著脆弱耳膜,宛如惡鬼的怒吼,前所未有的恐懼隨之襲上魯尼的心,表情也更加扭曲,牙齒不住的喀喀打顫,更是用力的蜷起身子像是在抵抗些什麼。
相較於同伴的心神不寧,田口倒是安靜的閉眼休息,安然的彷彿此刻身處的不是險惡高山上的雪屋,而是下榻旅館簡陋但溫暖舒適的小房間。
「田、田口先生……你聽見了嗎?是不是外頭又有、……」
「沒事,今晚的風雪不夠大,雪屋不會塌。」
「噢……」難掩羞愧的低著頭,魯尼怯怯的問「您都不害怕嗎?」
「呵,我以前遇過不少次比現在更糟的狀況,這點風雪還不構成問題。」
「更糟的狀況?」魯尼艱難的吞吞口水,問「我們現在與外界斷了聯繫,糧食缺乏,你身受重傷無法動彈,這……這還不算糟?」
田口依舊閉著眼,嘴角微揚「你試過獨自在暴風海域駕馭一艘失去動力且雷達毀損的小船嗎?」
回應他的是魯尼瞠目結舌的經典表情。
「或者,在亞馬遜叢林被毒蟲叮咬半身麻痺,卻被當地語言不通的蠻族圍困其中?」
「記得還有一次是在撒哈拉沙漠,某個成員不小心把水源給漏了,一夥十幾個人身上只剩三千五百毫升的水壺,最後足足撐了六天救援直昇機才搜到我們的所在地,不幸還是死了兩個伙伴。」
「不過要說危機的話,當然還是在非洲遭遇內亂的那回。」
「本來提前接到反抗民兵逃竄到保護區來的消息,因此全隊都準備好要撤離了,車子卻偏偏被反抗民兵夾在中間,後來軍方掃射鎮壓的時候,所有人都中彈了,當然,也包括我。」想起輝煌的往事,田口緩慢張開深邃的褐色雙眸,眼底的譏誚一閃而逝「那時我被擊中左肩,幸好子彈卡在骨頭上才沒有直接竄到太陽穴;不過旁邊的隨行翻譯就沒那麼好運了,直接爆頭,連慘叫都來不及就再見了。」
「後來軍方發現誤擊了外國人,這才粗手粗腳的將我們幾個還活著的拖下車急救,沒有麻醉,消毒那就更別提了,硬是直接把我肩骨上的子彈用鐵鉗拔出來再草草包紮止血,要不是後面又重新治療過一次,甭講這隻左手鐵定廢掉,怕是都給傷口感染的細菌交代了性命。」
聽到這裡,魯尼的臉色已經可以媲美雪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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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攝影圈內,幾乎無人不曉擁有絕代才華的頂尖攝影師田口淳之介,是個不要命的瘋子。
雖說藝術家經常和偏執劃上等號,但像他這般以追求極限為樂,即便九死一生都不肯放棄的人,可說少之又少,而他無疑的是箇中翹楚;畢竟再怎麼九死一生,他仍是好端端的活到現在。
對攝影的老前輩來說,田口是個百年難得的後起之秀;對同為中生代的人而言,卻是欣賞有餘不願深交的可怕威脅;但在像魯尼這般初出茅廬的新人學徒眼中,他無疑是傳奇中的傳奇,常人難以望其項背。
也因此,當初一得知田口參加國際登山協會出資的攝影團隊,魯尼便千方百計的透過各種管道,加上自身努力與才華,終於擠到這個位置,以近距離接觸這位活生生的傳奇人物。
剛開始,魯尼只敢遠遠的看著心目中的偶像,完全不敢造次,直到行程進入中段,才經由幾位前輩有了開口交流的機會。
田口給他的第一個感覺是親切溫和,可隨著相處時間的增多,那隱藏在溫和假面下的冷漠與譏誚時不時的在提醒他,此人絕非什麼好相與的角色;就像是曾在博物館裡看過的日本武士刀,靜美優雅,卻十足致命。
其實光就外貌而言,田口英俊深刻的輪廓與修長的身段,絲毫不輸給伸展台上當紅的一線模特兒,即便已近天命之年,仍受到眾多女性同胞的熱烈追求與歡迎,令人非常難以想像他血性裡的瘋狂與偏執。
至於才要而立的魯尼,撇除年齡、身家資產和經歷,他的自身條件亦十分適合極限攝影,相信假以時日,他也將是極限攝影中備受期待的新星吧。
只不過,一切都是在他還有『以後』的前提下才能成立。
不得不說,田口那一如既往的平淡態度,和闡述的那些經歷,短時間確實緩和了魯尼的緊張與不安,讓沒有遭遇過大風大浪的青年不致被自己的想像嚇死,但此舉也並非長久之計。
此時,外頭的風雪隱隱有增強的趨勢,魯尼望著洞口的次數明顯變多,聽話也逐漸顯得心不在焉,恐懼的神色又漫上他年輕的臉龐。
田口眉頭微皺,又展開新的話題「……對了,你有沒有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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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料到對方有此一問,魯尼反射性的回答「有啊。」
「喔?交往多久了?」
「七、……快八年了。」想起遠在家鄉的女友,魯尼蒼白的臉色稍有緩和「我們是大學同窗,後來升讀研究所才開始交往,不知不覺也快十年了。」
「還挺久的。」略微思考了一瞬,田口又問「她是位怎麼樣的人?」
「愛賽兒…就是我的女友,她是位堅強又可愛的女子,和我一樣都以攝影為志向,不過她專攻的是時尚圈的藝術照……」說著,魯尼的臉上多了顯而易見的思念,還有些許迷惘。
「你怎麼不和她一起待在時尚圈,也好互相照應?」
「說來慚愧,其實恐怕我自己也不甚清楚……」縮起身子,魯尼的目光落在手電筒上「也曾想過自己只是單純的喜歡攝影,動物也好,風景也好,人物我也不排斥,就是試著尋找一種感覺。」
「感覺?」
「或者說靈魂?」嘆口氣,魯尼的眼神對上田口,又轉開「就像田口先生的作品,總是透露一股濃烈的色彩,有時彷彿能灼燒人的視線,有時卻蒼涼的叫人顫抖,怎麼也移不開目光……」
「唔,當你和我一樣死過這麼多遍大概就行了。」
「哈哈……不是的,我不是那樣的意思。」
語氣稍有停頓,魯尼像是陷入回想中「我記得……我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您的作品,年紀還非常小。」
「當時明明就還不是很懂事的年紀,卻不知為何,當我看到那幾幅作品的時候,全身都感動的顫抖不已,當下就決定以後自己也要當攝影師,然後拍出同樣能感動人的照片。」
「是什麼作品你還記得嗎?」田口隨意的問著;反正他的目的只是要讓對方轉移注意力。
「『蓋亞』的『世紀珠寶』。」魯尼倒是很快就給出答案,眼神一亮「那是您鮮少拍攝的人物照,似乎後來就再也沒拍攝過人物了,加上那兩位主要模特兒又不知何故早早相繼退休,因此這組作品的身價早已翻上十倍不止,更被一致列為不朽的經典作品。」
「不朽的……經典嗎?」田口的嘴角又揚起弧度,卻不同以往,多了些許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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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過去,人事已非。
當年風華正盛的上田和龜梨為了愛情相繼淡出引退,為時尚界造成極大的空窗期;這個圈子美麗的人非常多,美的有個性有靈氣的也很多,但真正能讓大眾記住的卻少之又少,更何況是遊走在中性模糊地帶的他們,無可取代,無以複製,無從超越,無法忘懷。
傳說中的『殞星』與『晨露』,一閃而逝,卻是剎那永恆。
在攝影圈中已位列大師級的田口淳之介,他的攝影作品中極少部分的人物照,他們就佔去了兩位,而他往後也不打算再增加額度;那與金錢名利無關,純粹是天時地利人和,【蓋亞】在對的時間請到對的模特兒、對的設計師與對的攝影師,又找了對的地點,才造就出一代不朽經典。
不過,隨著上田淡出時尚圈和中丸總裁安穩過日子,龜梨也在聲勢最高之際悄然退居幕後,與赤西合力經營時尚設計公司【戀紫】,田中繼續維持工作狂的本業當空中飛人四處開會,田口則將心力完全投入在極限攝影中,哪裡危險專挑哪裡去,因此在各人生活圈毫不關連的狀況下,還能和當時的團隊保持聯繫,怎麼說都十分難得。
「……交往後才知道,原來愛賽兒和我一樣都是被那幾幅作品吸引,進而投入攝影界的,不得不說我倆真是天生一對,哈哈。」待田口回神,魯尼已經又透露了不少崇拜往事,竟連女友都扯了進來。
「既然如此,愛情長跑這麼多年,難道你們就沒有想定下來?」
「我、我正想著這次回去要向她求婚……」魯尼旋即害躁的低下頭,笑得傻里傻氣,又噤聲,表情又陷入了黯淡與不安。
「怎麼了?」注意到外頭的風雪已停,田口略撐起身。
踟躕了許久,幾可未聞的聲音才微弱的溢出「我們……能平安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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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樣的問題,田口略微苦惱的輕笑「不知道。」
「您不害怕嗎?」魯尼忍不住問了。
「這樣的情況下,害怕也無濟於事吧。」男人嘆息似的輕語,眼神瞟向背包「幫我個忙好嗎?」
「把背包內帶裡的布包……對,就是那包格子花紋的,打開。」
魯尼聞言將防水包打開,赫然發現裡頭居然是一隻黃色的熊寶寶。從它有些陳舊的顏色看來,儼然也有了些許年紀,上頭也有多處縫補的痕跡,當作眼睛的鈕釦也左右不同,甚至還有乾涸的血漬,但仍看得出來它被保護得很好,至少沒有缺胳臂斷腿或開膛剖肚。
只是這樣可愛的東西,為什麼會……
「覺得奇怪嗎?」看出魯尼的疑惑,田口笑著伸手接過熊寶寶「別懷疑,這隻小傢伙可是我的幸運物呢。」
「這麼多年來,我上山下海幾乎到遍了所有危險的地方,可不管行李遺失了多少或狀況多慘,它從來都沒有掉過一次,簡直就像是……」
魯尼不假思索的接口「簡直就像是生死之交。」
田口旋即忍俊不禁地微笑頷首「沒錯,就是生死之交,是我最重要的伙伴。」
粗糙的佈滿傷痕的手掌揉捏軟棉的熊寶寶,田口的眼神充滿了懷念,像是在透過它看著誰,溫柔而眷戀。
望著男人的表情,魯尼忍不住問了「牠是很重要的人送您的吧?」
男人只是但笑不語,逕自把玩著熊寶寶許久直到擺弄夠了,這才將它塞到胸前,裹進外套裡「時候不早了,看我們還是先休息吧,明天才好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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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的風雪確如田口所言規模不大,積雪也不深,隔天又是晴朗無雲的好天氣。
一晚上的休息使魯尼的體力恢復,但田口的情況就沒有那麼妙了。山上低溫就像是兩面刃,受創的雙腿雖因此止血,但也逐漸麻痺阻斷知覺,若在不及時救治,即使能活著下山,怕是會留下不良於行的後遺症。
為此,魯尼只得拉起繩索埋頭拼命的趕路,希望能搶在今日抵達登山小屋。
由於先前遭遇過幾回雪崩,加上傷勢拖累,原先只需花二天時間就可抵達的登山小屋,現在走了四天都還沒看到影子,田口心裡清楚兩人行進的路線應該有所偏差,甚至可能已迷失了方向,卻沒有向魯尼挑明了說。
即便魯尼已是成熟的青年,但參加這樣高危險的極限攝影畢竟是第一次,而此行最忌諱的就是缺乏經驗與冷靜,若貿然告知他事實,很可能會讓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的青年崩潰,那可不是田口樂意見到的事。
為了避免吸入過多寒冷的空氣,兩人一路沉默地下山,長途跋涉的將近六個鐘頭,才終於看到零星的高山樹木,心裡總算踏實了些。
「田口先生,看來我們終於要接近山腰了。」或許因為心裡有底,魯尼的語氣顯得十分興奮。
「是啊。」抬頭看著遠處,田口也露出笑容「下到山腰後,即便找不到登山小屋,至少被巡邏直昇機發現的機會比較高。」
「您說隊長他們會不會已經知道我們遇難的消息?」
「也許吧。我們本該每日回報蹤跡,假設沒有確實回報,隔天他們就會有所行動。」
「那真是太好了!」說著,魯尼更加快加大了步伐,彷彿目的地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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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老天爺見不得兩人高興太久,拖在地上的田口突然聽見幾聲清脆的碎裂聲,還來不及示警,底下的雪層便毫無預兆的突然塌落。
在海拔較高的山上,經常會有相隔有段距離的裂縫冰封,加上昨夜的風雪遮掩了脆弱的冰層,外表看來就是平緩的山地,直到冰層承受不了重量才會塌陷露出原貌;而倒楣的兩人就是遇上了這個情形。
順著陡峭的坡度一路滾落,四肢靈活的魯尼很快止住落勢,渾身像是剛被人拿木棍痛毆般的疼痛難忍,可裹在睡袋裡的田口卻是無路可逃,滾著滾著就翻到一個坑洞裡,胸部內傷傳來尖銳的痛感,刺得他幾乎昏厥,大喘著氣趴伏在地上。
魯尼喘著喘著又痛哭起來,許久之後才巍巍顫顫地爬到坑洞前,茫然的看著底下的田口,死咬著嘴唇一語不發。
剛才,若非拖著田口的繩子纏在肩上,其實魯尼是有機會逃開的。不,不只這次,早在前一次雪崩,他就有機會能獨自逃脫,卻為了要回去攙扶田口而被大雪壓住,還是他命大硬爬出來,才免於被活埋的命運。
如今又是為了救田口被拖著滾下山坡,那麼下一次等著他的會是什麼?
又一次的雪崩?還是萬丈深淵?
「魯尼!」
田口的聲音將他的意識拉了回來「你還好嗎?」
「我的右肩膀好像脫臼了。」
「其他地方呢?腿還能走嗎?」
「還行。」
敏銳的感覺到青年的情緒變化,坑洞裡安靜了一陣,只剩彼此沉重的呼吸聲。
良久,田口才又發話「魯尼,我們打個商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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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下山吧。」
聞言,魯尼驚駭得跳了起來「什麼?!」
雖然心中的確竄過這個想法,但這種等同於謀殺的事情怎能如此輕易的決定。
「田口先生,我是不會丟下你的。」
「別急,先聽我說完。」彷彿能看見那人一貫雲淡風清的笑意,說話聲接著傳來「其實今天若立場顛倒,雙腳能行動自如的人是我,也會這麼考慮的。」
「這是人性,誰都想活下去,而且一個人下山絕對要比拖著一個傷患下山來得容易,而且存活率也更高。」
「你知道的,我的情況越來越差,不只雙腳沒了知覺,胸部的傷也很痛,你的手現在也脫臼了,再這樣下去很可能我們兩個都會死在這裡,誰都出不去。」
魯尼的呼吸更加急促了,因為這的確是實話。
「所以你自己下山吧,我不會恨你,就當是命運安排吧。」
「可是田口先生、」「但是。」
又打斷了魯尼的辯駁,田口趴在坑洞裡喘了口氣,繼續說到「但是,若你將我帶下山,我可以幫你弄到一款『世紀珠寶』的結婚戒指,並且請【戀紫】的核心團隊幫你們籌辦婚禮,如何?」
魯尼不禁張大了嘴巴「世、世紀珠寶……那可是已經絕版了的…」
「我是當時的攝影師,和【蓋亞】企業高層還算有交情,因此要拿到備品並不是件難事。」
「可是【戀紫】不但昂貴,而且也不輕易接CASE……」
「同樣的,【戀紫】的高層也是我的朋友,這點小忙我想他們肯定願意幫的。」
等了一陣,田口緩過氣,又道「帶我下山,然後你就有一場完美的婚禮,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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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他的,是洞口突然冒出的黑影。
只見魯尼深吸口氣,單手抓住掛在上頭的繩索纏在身上,用力的將坑洞底部的田口拖上來。
在花費了將近一個小時後,魯尼趴在被救上來的田口身旁喘著氣,兩人的表情更加狼狽與憔悴,不過在短暫休息過後,魯尼也不再耽擱,再度絞起繩索拖著田口下山。
無論是為了承諾的完美婚禮,還是內心的良知,此時的魯尼已將『拋棄伙伴』這個齷齪的念頭完全的摒棄。無論是否會死在山裡,他都決定要兩人一起共進退了。
由於方才從高處滾落,他們反倒因禍得福節省了繞路的時間,又離山腰更近了。周圍的樹木越來越密集,魯尼順著田口的指示,盡量離開森林往空曠的地方走,避免遭遇野獸襲擊外,也想增添被巡邏直昇機發現的機率。
潔白耀眼的太陽逐漸偏移,發出金色光芒,溫暖了一片銀白。
隱約的,魯尼從自己沉重的呼吸中聽出了其他聲音,不禁抬頭望向山頭的夕陽。
起初只是一粒不顯眼的黑點,快速地接近兩人所在的平緩山地,直昇機藍白交錯的烤漆如此鮮明,幾乎灼痛了青年的眼眶,落下溫熱的液體,凝結在臉上。他激動的揮舞著雙手,死咬著下唇避免自己大吼出來,更無暇注意身後同伴的神情。
躺在地上,田口和魯尼一樣都大鬆了口氣,目光停留在機身上那威武氣派又熟悉的圖紋,緩緩露出笑容。
「【蓋亞】嗎……」低喃著,男人伸手按住胸口柔軟的玩偶,溫柔的笑瞇了眼「果然,隨身帶著小傢伙就是會招來好運呢。」
你說是吧?
……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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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亞醫院的頂級單人病房裡,淳之介躺在床上笑瞇瞇的望著坐在旁邊的男人。
「嗨,又見面了。」
「嗨你個頭!要不是你重傷,老子現在真想抓來打一頓!」由於隔音良好,男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只在房內迴盪「你自己算算看距離上次咱倆在病房見面才多久時間?」
「嗯……我記得好像是半年前……」
「你他媽還知道是半年前!我好心告訴你是五個月零三天又十一個小時!」
「唔,原來不到半年啊。」
「田口淳之介!!!」某人已經瀕臨爆發了。
眼見快觸到對方底限,淳之介趕忙道歉「好好好,你別生氣,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好……」
「道歉有個屁用!你每次都拿道歉當問候,也太廉價了吧!」雖然仍是發飆的口氣,但力道明顯的減輕許多「真是、都多大歲數的人了,怎麼還像個毛頭小子不知輕重,難道真以為自己有九條命,死不完是吧?」
對此,淳之介只是微笑不語,覆著繃帶的右手輕輕拍撫他緊握的拳頭「別擔心,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對此,男人眼神複雜的望著他良久,最後仍舊只有嘆氣投降的份兒。
「唉,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麼……」
「你懂。」淳之介的語氣低沉,饒富含意「聖,這世上沒人比你更懂我。」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物,田口淳之介與田中聖之間彷彿有斬不斷的孽緣,一人不敢提起,一人不敢放下,隨著時間越來越熟悉對方,不知不覺彼此都不再年輕,卻始終無人捅破那層薄薄的窗戶紙,就這麼保持著曖昧不明的狀態,直到現在。
「……說得也是,」聖的語氣微哽,糾結的濃眉緩緩舒展,露出笑意「咱倆認識那麼多年,就算不是全懂,至少也有七八分透徹。」
「你還停不下來嗎?」
輕笑了幾聲,淳之介反問「說這話,咱倆不是彼此彼此嗎?」
氣氛瞬間有些沉重,兩人的目光交會,復又同時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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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淳之介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開口「對了,你能幫我弄到『殞星』或『晨露』嗎?」
「能是能,不過你要這幹什麼?」
「戒指當然是拿來求婚的囉~」
「跟誰?!」嘩啦一聲站起順勢帶倒椅子,聖不自覺激動得血壓都高了「你你你這小子什麼時候、」
「你先別那麼激動,坐下來,有話好說……」好笑地看著他的反應,淳之介毫不掩飾自己的確是故意把話講得那麼曖昧「要求婚的不是我,是我的救命恩人。」
「就是那個和我一起被帶回來的小伙子,我答應他如果能帶我下山,就幫他弄到絕版的『世紀珠寶』給他求婚,還要找和也他們幫忙設計婚禮。」
「原來是這樣……呿、嚇老子一跳…」尷尬的扶起椅子坐好,聖掩飾地乾咳了幾聲「『殞星』的話,中丸那霸道的傢伙肯定不願意賣備品,不過『晨露』這邊我倒是可以作主;另外【戀紫】那邊等下就讓人去聯繫,很快就會有消息。」
「這段時間你就安分的好好養病吧,有什麼需要就通知院方,或者打我的專線也行。」
「知道了。」微笑頷首,淳之介一點也沒有受制於人的憤怒「你這麼快就要離開了嗎?」
聖微頓了一瞬,還是站起身「公司那邊還有許多事,我今天是偷空出來的,所以……」
「我明白,只是問問罷了。」
「你……」猶豫著,聖頗為尷尬的允諾「我會盡量找時間再來探望你。」
「別顧慮我,忙不過來就別勉強了。」雖然淳之介每次都會這麼勸他,但對方在這方面的固執,和自己總是特別一致。
但出乎意料的,這次聖卻是在門口停了下來,幾番欲言又止後開口「如果我說……」
察覺到一絲異樣,淳之介旋即追問「怎麼了?」
「……沒什麼。」嘆了口氣,聖苦笑著扭開門把「出來前說好了只有十五分鐘,再晚會議又要延遲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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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方的專業照護下,淳之介順利的在三個月後出院。
雖然行動上仍須暫時依靠柺杖,但這對早已習慣大小傷不斷的他來說不造成困擾,不過在出席魯尼的婚禮時,為了推卻擔任證婚人的職務,他特地向醫院商借了一架輪椅佯裝十分虛弱的樣子,當然也就免了上台致詞的這套麻煩程序。
不得不說,赤西與龜梨二人確實給他作足了面子,非但在婚禮籌畫上全程參與,更大方的只收了購買材料的成本費用,要不然光是這二位的設計費,就是令人咋舌的天價。
而蓋亞方面,雖然中丸總裁不意外的推說【殞星】沒有備品無法販售,但【晨露】倒是大大方方的從戒指到首飾完整給了一組,價錢的部分也是依照當年的原價,不但讓魯尼激動到語無倫次,他的未婚妻更是樂瘋了的又叫又跳,直說這輩子真的圓滿了,不禁令眾人替這對活寶夫妻的誇張反應感到啼笑皆非。
婚禮舉辦當天,魯尼夫婦邀集了眾多親友前來共襄盛舉,場面因此顯得格外熱鬧歡騰,卻苦了不喜歡應酬交際的淳之介;即便他已經十分低調的不讓魯尼曝光他的身份,但畢竟來的也都是攝影圈相關人士,或多或少肯定都知道他這號傳奇人物,因此意圖攀談的人潮十分踴躍,逼得他在典禮結束後便匆忙找了藉口,沒留下來繼續吃酒席就先行離開會場。
避開群眾從教堂後方開溜,直到確認四下無人,淳之介這才從輪椅上起身動動僵硬的肢體,跟著踱出蒼白的長廊。
這裡是南法的一處教堂,後面是起伏平緩的丘陵地,與人齊高的芒草在勁風下如浪般湧動,金黃色的太陽灑得遍地溫暖,底下的城鎮被遠方的兩座山脈夾在中間,寬廣的河流從中貫穿,是春天山上的融雪匯流而成,滋潤了生命,也肥沃了這片土地。
彷彿被什麼給吸引了心神,淳之介邁開不穩的步伐緩慢的往山坡上走去。
他就這麼獨自走在廣闊的芒草原裡,每一步都那麼慎重,卻轉瞬間在草原裡消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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